洛止入殿内,便见灵书跪在地上。
“神君,”灵书一见他进来,立刻俯身以额触地,“神君,灵书来请罪。”
洛止目光淡淡略过他,“何罪。”
“神君命灵书不得透露神君受伤之事,灵书却还是告诉了桃花,此为罪之一。”
“分明得了红月上神之令,却还是随着桃花违抗上神命令擅自回了九重天,此为罪之二。”
“桃花到九重天,落入凶险我却一无二知,此,为罪三。”
他每说一句,眼底懊悔便多一分,身子始终伏地不起,末了道:“桩桩件件,都是灵书的错,还请神君降罚。”
洛止衣摆微动,越过他向内走,他声音听不出喜怒,道:“你顾有错,但我听这三件,无一不是因桃花而起,为何还要自请罚。”
灵书微顿,声音低了些,“桃花……我与桃花不同……她全是因担忧神君,我却是明知神君命令还违抗,是忤逆大罪。”
洛止坐在殿中矮榻看着灵书,“你可知,忤逆上神,是何后果?”
灵书手心微紧,却还是道:“忤逆上神,轻者,受天火鞭挞,重者……逐下九重天……”
说完,他不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到底还是紧张的。但他却不后悔,一想到方才,是桃花有一次给他求情,红月上神才没奈何他……
可她身上却是又添新伤了……
便是他们当着他的面没有细说,他又怎么会想不到……她与他分开之后,她定是在哪处又糟了暗算。红月上神分明说过不许他们离开迷迭林,那时他以为是要查那风神之事,但现在他才恍然明白,那风神也不过是做了旁人手中一把刀,他伤了桃花一次也就是拿一次了,神君和红月上神岂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让他们防备的,是那背后与风神暗相勾结之人啊!
天宫大殿上发生的事,虽不过才发生,但那样大的事情,安稳万年的九重天突然就被一道惊雷炸开一般,飞云流星,暗谷明风,九重天极快便传了开来,若单是风神也不至如此,但此事却还牵扯了洛止和碧落——
这两个神仙,一个是被万分尊崇的神君,一个是享五界第一貌美之名的女上神。
单单哪一个,都足以引起注目,何况是搅在了一桩事中。且不还不提那生体入魂的禁术邪法。
因着这种种,即便灵书躲在暗处,也是隐约耳闻了去,也正因此他才着急去寻桃花,却不想一露面便被红月堵了住……
那之后,灵书又见到桃花又添新伤的模样,心中既悔又恼,悔自己让她一人独行,更恼自己尚连自保都做不到,便是跟在她身边,怕也只是拖了后腿而已……
他这样想着,越发的往下伏了身子,哑声道:“灵书理当受罚,也甘愿受罚,无论神君如何处置,灵书……绝无怨言。”
他这样说完,大殿中安静片刻,洛止没有即刻发话。
灵书垂眸,他心中忐忑,正欲再次开口,忽感觉到洛止起身向他这边走来,他神情微凛,姿态越发恭谨。
空气微动,月白仙袍一角落入灵书的余光中,那独有的织料和繁复的底纹,正是洛止所着。
灵书声音低低:“神君。”
洛止眸子微垂,目光浅浅落在他身上,“不必用天火,既你执意如此,那么……”
说着他抬了手,掌心处缓缓凝了法力。
灵书身子抖了下,说不怕是假的,他没有灵武那般的金刚意志,也不似皮皮那样的愣头神兽,他甚至洛止这一掌打下来,他不死也要丢大半条命,这不比天火轻,且被罚之后若是迟迟不愈,祈元殿怕是也不会留他这无用仙童……
这般想着,他身子又抖了下,感觉到来自上方的压迫,他咬牙闭了眼,心道死就死,反正是他活该!
洛止的掌风蓦地打下……
灵书脑中空白了一瞬。
但等待中的一掌却没打下来,灵书缓缓抬眼,尚未反应过来得看向洛止。
洛止那一掌在他发顶堪堪停住,掌风带起的气流甚至吹动了灵书的头发,但那一掌,却是没有再往下的。
“神、神君,您……”
洛止喉咙滚动,只觉声音也不听使唤了。
洛止收回手,“起罢。”说着回身,一面向矮榻边走一面淡声道:“宁可赴死也不推诿到她身上,不枉她视你为友。”
灵书一听,心中更是难受。他何尝不知桃花是将他当作友人的,而他亦是,虽她时常故意逗弄惹他恼怒,但那正是她将他当了自己人的啊,在妖界时,他和哮地走得亲近,他也并非心中没有疑惑,譬如桃花与哮地的关系,譬如她与皮皮的关系,再譬如……她与神君的关系……
知道越多,灵书越是懂得桃花跟他的身份,并不是能做友人的身份。他,不过一介小小仙童,罢了。
但正是知道这些,桃花每每与他像初次见那般相处对待,他都觉越发珍视,也因此她的屡屡出事,才让他更加的愧疚自责。
灵书将头更低了些,声音低低,“谢神君宽宥之恩。”
“你该谢的不是我。”洛止声音浅淡。
“是。灵书知道,神君是因桃……桃花,才宽宥灵书的。”
本该称一声桃姑娘的,但话到嘴边,到底还是直呼了她的名字。
洛止却并未计较,他目光落在灵书身上,“你知道便好。灵书,你这条命是她救的,若不是她,单是红月便不会轻饶你。”
“是……灵书,知道。”
红月上神……
在桃花面前总也是嬉笑不甚稳妥的模样,但为上神者,怎可能只是这般性情呢?
上神,自有上神的威仪风骨,九重天万万年的规矩,也不是只说说而已的。
“灵书,”洛止的声音将灵书带回现实,灵书立刻应声,神情越发恭谨,洛止道:“你既欠她一条命,今日起,便随了她,凡是以她先为先,以她后为后。今日这般事,我不想再看到一次。”
灵书脑中轰的一声,反应过来后立刻叩头:“是、是!灵书明白!从今日起,灵书这条命就是桃花的,倘若她有险,灵书会是第一个挡在前头的,若她受伤,那定是对方踏过了灵书的尸身。”
洛止没有即刻说话,眼神落在他身上,直到灵书快要承受不住那威压,他才收回了目光,道:“起来罢。”
灵书却没有立刻起身,他肃了小脸,恭恭敬敬又叩了个头,道:“灵书还有一事,请神君应允……”
得了洛止示意后,他微定了定心神,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这是他在妖界时便有的念头……
洛止闻言,面色并无变化,仿佛早知他会如此说一般,他微抬手,房间中便有一匣子向灵书飞去,匣子落在灵书面前,灵书面带不解。
“你既要去,带上此物,自有人会寻你。你照实说便可。”
灵书双手举匣子过头顶,道:“是!灵书谢神君指路。”
“好了,出去罢。”
“是。灵书告退。”
待捧着匣子的灵书出去,洛止眉眼间才现出一抹疲累。
他手臂拄在榻上矮几,斜斜靠着手,缓缓闭了眼。即便此时,他眉心也是微微拧的。
也只这个时候,他万般疲累才能在面上窥见一二。
……
此刻的桃花,并不知灵书已经出了祈元殿,他运风而飞——衣衫不再是仙童装束,身后背一布包,包中裹着一匣,他抬头向着祈元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到底回头向着神界界门而去。
彼时,桃花正满祈元殿溜达。
灵文跟她身后边,简直有苦难言。
他可记得这一位可是个活泼性子,还想与她打听下灵书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没想到还没张口就被她堵了回去,她说——
“小灵文,你要跟着我可以,但从现在开始,我不问你你不可以说话,也不能靠近我五步之内。我啊,在这儿丢了样东西,十分紧要和金贵,且不好找,一旦有声音动静啊就寻不见了。你要答应我就让你跟,要不答应,那就换个听话得来。”
灵文张嘴就想反驳,什么叫他跟着她啊!她现在可是祈元殿的座上宾,他是为了侍候她好伐!
这是祈元殿待客之道!
他最是知规守礼的!
但偏他张不开嘴,因为人家刚说了,除非她问他才可答……
这……
灵文一肚子的话说不出,只能憋得脸上涨红,连连点头表达自己的顺从之意。
桃花对他的识趣很是满意,她上前顺手拍拍他的肩,道:“不错不错,哎呀你脸红什么?我就夸你一句……啧,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面皮薄的仙童啊……”她说着转身向廊上走,边走还边嘟囔,“从前倒没看出来啊……”
灵文在后头,被新增的半肚子反驳的话憋得脸色越发得红。
桃花从游廊溜达,每个偏殿院落她都不放过,挨个得搜寻。
灵文初时不觉,越往后越相信了她并不是有意逗他,而是真的在寻什么金贵物件,因为她耐心十足,且很是仔细,殿中和院落,每一处她都细细寻过,虽偶尔回头看到他还是会嬉笑几句,但灵文看得出她对此的重视——
也不只是重视,还有隐隐的急迫。或许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对他的调侃也好,逗弄也罢,不是恶趣味,更像是对自己心中焦虑的放松和转移。
灵文想到这处,便全然没了觉得她恃宠而骄的感觉,只是越发好奇,这般难寻,却让她一刻不得放松去寻的东西,到底是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