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书再次见到貔貅时,他还是被定身的模样,靠着棵偌大迷迭树坐着,眼神些微的涣散,不过与前次不同,这次他眼里是止不住的欢喜和快活,仿佛是想到什么美好的回忆一般,灵书悄悄把他身上的落叶挥手扫了,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潭边——
这貔貅看着着实不似寻常模样了,他还是远离了得好……
但他回到树屋去找桃花时,却只觉还不如方才对着那不正常的貔貅,也好过……也好过……
树屋内,桃花一身利落衣衫打扮,一手观天镜一手神云扇,对他笑得真诚,“灵书,我要去祈元殿一趟,你是在这照看皮皮还是同我一起?”
这话一出,灵书只觉天雷一道道的劈下,就照着他的脑门,一道都没劈歪……
“你说什么!”
“祈元殿,我要回去一趟!”
“不可……不可不可不可!”小小仙童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举着双手就挡了她,“红月上神可是交代让你在此!”
“他还交代我们不许靠近皮皮呢。”
“这……哎呀这不一样,再说……再说你一介妖身,莫说祈元殿,九重天天门你怕是都接近不了,一上去定会露馅!”
“这么说,我要是能有法子进到祈元殿,你便没理由拦我了?”
灵书一顿,直觉哪里不大对劲,他擦擦额上的汗,迟疑了下,点了个缓慢的头,这个头点到一半,只见桃花眼睛一亮,他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妙,但为时已晚,桃花哈哈一笑,越过他就飞身而起。
“……桃花……桃花!桃花——”
最后这声可谓很有些凄厉的意思了,但桃花不知为何,分明身上伤势未愈,却比他飞得还要快,他跟在她身后,竟隐隐有些落下承的意味,此番别说是路上劝阻住这位祖宗了,便是跟上她都是个气喘吁吁的累人,遑论再开口了……
终于被他逮到开口的时机时,却是已不知如何的到了祈元殿!
灵书喘着气,“桃……桃花,这……这是……”
他打量四周,这的的确确是祈元殿没错,但他们分明不是从九重天天门进来,也没走他断不会记错的那几条路,是怎么的……就到了祈元殿的?
“嗯,抄近道。”
轻描淡写的一句。
灵书一怔,“近道?祈元殿没有哪条路是我不晓得的,且……再怎么近能直接绕过天门?”
他一脸的“你不要因为我是个仙童就骗我哦,这话傻子都不带信的哦”的表情。
桃花不以为意的嗯了一声,回答得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灵书心里不满,刚要开口,却被她“嘘”地一声阻了。
“听我说,”桃花像凡间故事里夜间行走的大侠,动作干净利落的捂了灵书的嘴一个转身将他带进身后偏殿。
祈元殿仙童不多,主神更是只洛止一个,他又是常年只在那么几间殿中走动,是以祈元殿有许多偏殿是荒废了的,但荒废了的偏殿,桃花进的这一处,便是个荒废的偏殿。
她捂着灵书的嘴,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小灵书啊,来都来了,便先忙正事要紧,我晓得你许多疑惑,但现在你敢多问一句,我立马打晕了你……”
灵书浑身一颤。
“所以我放开你,我问什么你先答,别的不许多废话一句,嗯?”
灵书使劲的点头,他仍是不明所以,但却突然的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般桎梏在他身后的人,分明是桃花,但……
但又好似是哪里不同了……
她身上有种,有种让他从前不曾有过的……
忍不住听从她的顺从感。
这种感觉,神君身上有,红月上神身上也有,但他们是上位者,桃花怎会……
不及多想,桃花松开了手,她左手一面在观天镜上掐诀,一面道:“现在你与我说说,碧落何在,那次之后她被如何处置了。”
灵书这才注意到她似从离开妖界起,便一直在那观天镜上做着什么,他略略一看,便只见镜面极快的闪过无数画面,有时白茫茫似云海,有时又乌压压仿似人间,他一个愣怔,直到桃花的话说出,他反应了一下,下意识的回道:“在……在天河。”
“天河?从前天蓬元帅镇守的天河?”
“正事,”此时的桃花,身上有种灵书说不清的感觉,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便让人不觉跟着她的思路,让人忽略了自己所想,也随着她一起认真起来,他便是自觉的解释起来,“那次她强行闯入我们殿中,诓骗那么许多上神,还污蔑我们神君,那时桃花你昏迷,神仙们各成两派僵持不下……我只晓得后来天君出面,做主将碧落贬至天河,说让她戴罪之身,何时罪业消尽何时重回尚琼宫。”
他顿了下,“桃花你不晓得,贬斥天河虽看似不如贬到下几重天来得重,但对上神们来说更是难以忍受的。”
桃花眯了眯眼。
“说来还是那位天蓬元帅惹下的,他当年几次惹下事端最终被罚至轮回畜生道,都是因着女仙的缘故,月宫的那位,当年的碧落,还有好些个女神仙,他被贬斥后,连带着天河也不受待见,神仙们觉得他丢了神仙的脸面,再加上……”
他顿了下,挨近桃花,低了声音,“再加上他跟那位大圣是师兄弟,大圣那是谁啊,这天上没几个神仙没被他打过,他们记仇着呢……无奈那几位如今都与西天有牵扯,也都算是功德圆满,大家伙撒气不得,这迁怒之事便越发的盛,旁人不知,单说老君,到天河都是绕道走。”
“天河渐成九重天不大祥瑞的地处,是以碧落被贬至那处,她又是惯常心气极高的,如今法力被封大半,据传仙骨也被剔了两根……我估摸着日子很是不好过呢,”他这般说着,面上却并无同情,他哼了一声,“也是活该,谁叫她造谣生事惹是生非,我早看出她觊觎我家神君多年,旁人不晓得她真面目,如今可算得了报应!”
桃花随着他的话,左手动作微顿,脑中极快的思索着。
灵书迟疑了下,“可是你问这些……”
“灵书!”
“是!”
小仙童下意识挺直了背。
桃花在他肩膀轻拍两下,“交给你个任务,你帮我去打听下碧落在天河的近况,越近越好。”
灵书一怔,脑中迅速闪过许多被委以重任忍辱负重的故事,他压低嗓子,“是不是还要我隐了身份?不要让人瞧出我是祈元殿中人,最好再……”
“不必。”
“?”
桃花笑起来,“你只管去做,只不要提我。祈元殿中人,还无须顾忌这些。”
她这话,说得便很有些不同的了,好似比起他,她才更像是这殿中人一般,灵书怔了下,心想这莫便是她常常说的“一山之王”的气场?
是他太迟钝,现下才感觉到?
便是一怔,桃花握着镜子往外出,走出门外,她又探回头,“还有……”
“什么?”
“少看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书。”
“额……是……”
她这才满意,攸地不见了身影。
灵书站在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当下懊恼跺脚——
她去哪了?!
哎呀!
皮皮傻没傻不晓得,他算是傻了!
这厢小仙童先不提,只说另一边的桃花。
她隐了身形气息,快速的往远处仙山飞去——
没错,之所以能这般伤着也可不被发现,全然仰仗了观天镜,这个从前她只拿来看话本子戏折子的镜子,在她与貔貅说话间回复的记忆中,她想起这镜子的许多用处,最妙的是,只要这镜子认了主,那些个牛掰掰的用处,便几乎不需耗费法力,但需它认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这件事,万年前的她已经做过了。
魂魄归位之时,便是镜子承认她之时。
事端繁多,她飞得不慢,带起的风在耳边猎猎而过,万年前的她,大抵绝不会想到,当年不经意的一件事,会让她在现在万分庆幸……
是了,庆幸。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仙山,想起在九重天见过那人的最后一面便是在这里——
他带她去仙山深处,在那里,她触碰到那空白的万年轮回中的记忆,他将神云扇送与她,他的眼睛望着她,有她不懂的复杂,却又让她无比的……
安心。
她也想起,便是在这仙山之处,她被风神拦住,他强压愤怒质问与她,若那时她再多几分警醒,大抵能察觉到一丝端倪……
而那时的他,定是已经有所察觉……
不!
他是在更早之前!
心绪波动,观天镜也跟着不稳,她身上的伤隐隐作痛,让她想起被风神桎梏的时候,想起濒死之时,她身上被封的妖力曾在那一瞬破除了封印的,也是那一个瞬间,让她避过了一次风神的致命攻击……
脑中一个激灵,原先忽略了的许多也重新想起,比如她的封印。
原先她以为,是那人怕她再闯出祸端,所以封了她的妖力一了百了,可现在,她拥有了些从前的记忆,洛止这个名字与她而言,仿佛是更熟悉也更陌生,她开始意识到,既然他早知她便是……
那他又何曾是怕她会闯祸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