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出口,茅屋中安静了一瞬。
红月大抵没想到她会突然的问出这样一件事,他脸上的表情些许的不自在。
桃花也没想到自己这话出口得竟也还算容易。
先前的几天她想了许多,从初上九重天,甚至是在桃山坟茔见到那人的时候就开始想,百年前她曾忽略了许多,他说什么便都信了什么,而现在,那人说只要她问他便会答,她却忽而不想去问他了。
那人的心思太过深沉,她总怕他说出口的也是经了思量了的……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她对他……比她想象中还要心思复杂……
而这些复杂,在见了他的时候是茫然,不见了他的时候却又是折磨。
那人知晓那样多的事,她甚至有些隐隐的……会怕他。
她以为这些问题,在红月面前也会难以开口。
但出乎预料的,直到将话问出了口,她心里竟比她想象中还要平静。
反倒是红月,面上的不自在待了好一会,他连喝了一杯茶,在桃花给他续茶水的时候,他才轻咳一声,“你……都知道了啊……”
桃花倒水的手微微顿了下,“只是猜测罢了,之前并不确信,毕竟我那时……还以为自己算聪敏的……”
她笑得有些自嘲,是了,那个时候的她,满以为是自己处心积虑,却没有意识到,若天机塔真是那样的机密重地,她一只妖,能那样毫发无损的进去再谁都没有察觉的出来,那是不是也太……运气好了呢……
两千年的妖界生活告诉她,运气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信也不得。
可恨她那时竟还真的是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做了那些,殊不知在旁人眼中大抵是自欺欺人的可笑了。
红月闻言,脸色也微正了些,他说,“我来此之前,大抵想到你会问,却没想到你问得这样切中要害,那时……你进入塔中,我的确,是知道的……”
桃花落在膝头的手微微收紧。
红月说,“在你刚上九重天,在琼花台露面之前,我大抵便猜到了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你是说,青蝉吗……”
红月眼神微动,没有直言回答,却是道,“我跟他认识的时间很久,早些年一起修炼,那时我们一同认识了你,我是说青蝉,她师父是云游的散仙,她也一直跟着她师父五界四海到处的修行,初上九重天的时候,很明显的跟我们这些生在长在九重天的神仙都不一样……”
红月说到这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眼底似有情绪闪过,他轻轻笑了下,“是真的不一样,那时九重天跟现在一样的沉闷无趣,那些规矩也早成摆设一般——都是些活了万年的神仙了,早就知道怎么擦着规矩不过界了,但她不同,她初来乍到,对九重天一切都好奇,逮着朵云都能跟它们玩上许久,也险些因此误了正事。但饶是如此,她还是犯了不少的错,大大小小的规矩几乎被她触犯了一个遍——但她也是极聪敏的,那些犯了的规矩,只要犯了一次,她下一次保准就不会再犯一次同样的,”红月说着笑起来,“所以她是变着法变着花样的犯错,倒成了九重天一景了,那时我跟洛止还未见过她就已经听闻了她的大名。”
桃花笑了笑,“定不是什么好名声罢。”
不由的,她想起自己初到桃山的时候,也总因闯祸被老桃揪着教训,但教训大多是不甚管用的,妖界那么大,妖怪那样多,天生好斗的一群妖在一起,总少不了打架流血,后来的那些年她成了大王之后,才慢慢的收敛控制些。
“当时她跟碧落齐名的,”红月脸上的笑意温暖而深切,他说,“碧落不说了,靠张假脸,她不一样,每日在外的名声都在变化的——她每犯一个规矩,那名声就变一变,我们认识她的时候,她恰好是犯到了第三十八个规矩,所以九重天人称‘青面三八’……”
桃花结巴了下,“这、这……这也……太难听了……”
“是难听,难听极了,”红月笑得畅快,“所以我们初见她的时候,她正摩拳擦掌的发誓要赶紧犯个错好改名叫青面三十九,”他笑得杯子都端不住了,直接放到案几上,说,“她大抵是真急了,犯第三十九个错的时候,大抵都没来得及考量,就将从外归来的洛止和我,拦住了……”
他说到这里,笑意微微收了些。
桃花心头微跳,“然后……呢?”
“然后啊,”红月语调拉长,向后伸了个懒腰,在桃花的目光中忽而起了身……
他与桃花是面对面坐着的,中间隔着茶案,此时红月跪坐而起,身子前倾,两只手撑在茶案上,那样倾身向前,忽而就近到了桃花面前,与她几乎只有寸许的距离,桃花怔住了,下意识就要后退,这样的距离太过亲密了,让她……
“别动,再动我就亲你了。”
红月的这句话让她蓦地顿住,身子僵在了原地,眼神里震惊而不可思议,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红月神情却是不变,他微微眯了眼,一只手落在桃花的后颈,几乎是要压着她的脖子迫使她向自己靠近的,他眯着眼,眼神里丝丝闪着的光,但这光桃花很快就看不到了,因为他身子继续前倾,那张俊雅的脸就擦着她的侧脸,堪堪停在了她的耳边……
他在她耳边呢喃一般的说,“你长得这样俊俏,我这第三十九个错犯得可真值啊……”
声音轻而低,语气却是呢喃得暧昧,桃花僵直了身子,有那么一瞬甚至没有听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直到他身子退了回去,那太过亲近的距离一下变回了原来的位置,红月笑得想得了腥的猫,“晓得了吗,当年你可就是这么调戏洛止的,就当着我的面,她直接冲了上去……洛止大抵也跟我一样惊住了——他那时道行不比现在,虽少年老成,但到底还是有些情绪的,等到被搂着脖子险些亲到了的时候才蓦地反应过来,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在九重天,还是他的地盘祈元殿外,就被个不知哪里的散修神仙给调戏了——”
红月眯眼笑了好一会,“后来青蝉说她对他是一见钟情,还总用我做例子,说‘我也不是随便谁都调戏的,正巧我想犯了错,正巧你就有了让我犯错的欲念,阿洛呀阿洛,要怪就怪你长得太俊俏了’,嗯……她当时是这么说的来着,再后来……她几乎是没有犯过错了,说要为他改邪归正好好做神仙来着,直到……”
红月声音微顿,“直到后来,错犯得比前三十九个都要大。”
他端起茶杯,茶水已经有些凉了,他喝了一口眉心微皱,将茶杯推到桃花跟前,理直气壮,“倒茶。”
桃花一下回神,“嗯!好……水……水……”她几乎有些手忙脚乱,倒茶的时候动作太急,甚至险些撞到了茶杯,红月一下按住她的手腕,“怎么?被我调戏得紧张了?”
他说话的时候挑了眉,原本总是烦躁的神情竟变得有了几分邪气,他声音有些懒散的调侃,“定力不行啊小姑娘,离当年可差的有些远了哦。”
“谁跟你小姑娘!”桃花一下抽回了手,方才的别扭在他有些玩笑的话里就退了去,她心里暗道自己的大惊小怪,红月也不过是将当年的事还原给她看罢了,兴许还带了些恶作剧的意味,她这般大惊小怪才是显得没见过世面……
这样想着,她轻咳一声,十分淡定的抽了帕子将案几上的茶渍擦了去,给他重新倒满了水,“跟你们这么老神仙不一样,我们小姑娘家家的都很矜持,你往后可不要这样了,会被打。”
红月眯着眼笑,“打就打呗,看谁能打得过谁。”
桃花大惊,“你还真打的下去手?”
“打得下去啊,打赢了就得让我继续调戏,打输了我就让人调戏回来。”
他笑得一脸得色,桃花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大抵是茶喝得太多了,不然怎么隐约里觉得他这话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红月笑意更甚,歪了歪头,“怎样,要调戏回来吗?”
“什么?”
“我这会心情好,不跟你打,直接认个输,怎样,你要不要调戏回来呀?”
桃花一顿,狐疑的打量他,谨慎的摇头,“不!”
“为何?”
“我下不去手!”
“嗯?”红月摸摸自己的脸,“我长得不好?”
“不是,”桃花说,眼神鄙夷的看着他,“你当我谁长得好就都能下手的啊!我告诉你,你长得再好也没用,你又不是……”
话,戛然而止。
桃花蓦地顿住,瞳孔颤了几颤,“我……我方才……”
“是不是想说我长得再好也不是他,”红月勾了个笑,眼底却无多少笑意,他身子微微后仰,半真半假的叹气,“怎的过了万年,你连回答我的话都一模一样?”
桃花一怔。
“万年前我也这么问过青蝉,她回答我的,跟你现在一模一样,”他笑意敛了许多,眼神里少有的几分认真,“桃花,我有没有说过,你跟当年的青蝉,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