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里的鱼面面相觑,彼此确信了这胆敢抓它们的妖怪,大抵是个脑袋不正常的。它们是神界的鱼,与下头那些妖艳便宜鱼可不一样,它们有肚量,于是众鱼决定原谅她。
岸上,桃花笑够了才想起方才的一茬,就问他,“你方才说,什么禁令?不能杀生?西海还有这样的规矩吗?”
提到这个,红月表情立马幸灾乐祸起来,他说,“那些年出了两桩事,早些年,李天王家的小儿子给个龙太子抽了筋削了骨,后来又有个不长眼的龙子犯到西天头上,不得化身成那坐骑马硬是走了一路取经路。这接连的两桩事,让四海龙王深觉龙族运势实在有些差,一合计便想着惹不起总躲得起,于是便有了几千年的禁令,严禁龙族,尤其剩下的那些个太子不许招惹是非,尤其是杀生大孽。”
“当年杀鱼的太子大抵是憋坏了,才在银河边上烤了只鱼吃,没成想就丢了那么大一个脸,从九重天到西海可不近啊,那一路……啧,五界头一次那么团结一致,提起来都笑得脸酸肚子痛……”他说着又忍不住笑了好一会。
偏桃花这妖还有个毛病——自己的时候倒是笑点挺正常,但身边有人傻笑,她便也总忍不住笑,所以红月这一乐,她就也忍不住跟着乐,红月本来在笑龙族几个倒霉太子,笑着笑着就成了嘲笑她,于是桃花就笑不大出来了。
她揉着有些发酸的腮帮子,“所以上神就是来特意笑话我的?”
红月眉尖一挑,自己一甩袖子就往茅屋的方向走,边走边道:“你这妖好生不讲究,我方才好歹才从鸟嘴里救了你一命,笑你两句就笑不了?接着就翻脸不认人,怎么,我没事就不能来这吗?”
桃花跟在他身后,闻言脚步顿了下,“我不是这意思……再说,这是九重天,我就是不想让你来我也说了不算啊……”
红月蓦地停住,回身瞪她,“什么个意思?你还真这么想了啊?”
“没!”桃花立马从善如流的举手,“我发誓,没!”
红月睨着她,“还是说,方才我出声的时候,你想到旁人去了?结果见了我就失望了?”
桃花方才还未作多想,但他这样一句,她却下意识的顿了下,竟没有第一时间便做了回答。
红月又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表情,他转回了身,一副高深莫测的上神样慢慢往茅屋走。
桃花在他转身后才蓦地道,“没!我没!”说着又举了手,“我发……”
“别发誓啊,”红月向后摆摆手,“过后遭了雷劈他怪到我头上我多冤。”
桃花步子微顿,“他……”
“不用猜了,不是他让我来的,我自己偷摸来的。”
桃花一噎,没想到自己想问的这样明显,好在她惯常是个脸皮厚的,老桃教了她一场,虽然师父没了,但师父教给的厚脸皮却没收回去。
当下只摸摸鼻子,暗道自己果然跟这怪脾气的红月有些默契,正这样想,就听红月说,“你这处地方啊,他藏了多少年了都,一旦我在祈元殿找不到他,多半就是来这里了——但他来也不怎么进去,多是在外头谷上待着,一待就是许久,也不知在想什么……”
桃花眉眼微垂,心下五味杂陈,正要说话,忽觉得哪里不对,紧走几步追上去问,“不是不许你来的吗?你又怎么知道……”
红月给了她一个“你是不是傻”的表情,他说,“他不让来我不会偷来吗,就跟现在似的,你以为我要是去问他能愿意?”
“那你还……就不怕……”
红月又给了她一个“你果然就是傻”的表情,说,“多大点事,我偷跟着他也是担心他想不开,又不会偷偷进来这里,现在来了,是来宽慰你这个死脑筋,又不招你惹你,你以为这点事他能给我计较?”
他顿了下,目光自桃花脸上打量,“我发觉,你是不是不甚了解他了?”
桃花心头一揪,也不知是怎样的情绪,胸腔涩得发痛,她沉默了下,缓缓点了点头,“嗯。”
“我……能了解到他哪里去,他……似乎总跟我认识的是不一样的……”
她以为他是长留的时候,长留一心只用她当饵。
她以为他是要被她恨着的仇敌的时候,却生生目睹他在轮回道受了些什么……
恨也……恨不得。
她还能……如何……
红月见她这般,难得的没有嘲笑她,他也沉默了会,半晌,说,“不论他如何,你总要记得他不会害你就是了。”
桃花抬眼看着他。
红月说,“桃花,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且要记得,他不论如何,总是对你好的,不然你以为他当年为何……”
他话到这里却是一顿,桃花心里一紧,不由追问,“为何什么?他……他当年……”
“没什么,”红月摆摆手,转身进了茅屋,“你给我沏杯茶来,我可知道这里是有好茶的。”
“唔……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最爱茶的吗?”
她问的快,他答得也极快。
话说完,两人都愣了愣。
桃花知道红月说的是谁,那爱茶的……
“是青蝉罢……”轻轻的,她说。
红月嗯了一声,“是啊,当年你……爱茶成痴,隐香花你晓得罢,原本是为了培植茶树的,不知怎么养出了花来,还当我不知道,拉着我炫耀……”他摇摇头,笑意有些……
让桃花恍惚的怀念……
她知道,他的这副神情,不是对桃花的,是属于……青蝉的。
“我去给你泡茶……”她蓦地转身,背影有些许的狼狈。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因为青蝉而来的,仿佛她作为桃花的两千年突然就没有了意义,那些她熟悉的人,生活过的地方,都在一点一点从她生命中消失,这让她有些茫然的恐慌,那种不真实感越发的明晰……
炉上炭火煮着水,不大的茅屋里氤氲着茶香,屋外碧天晴空,鸟语花香,除却周身无处不在的袅袅仙气,这地方比起九重天,反而更像是了凡间。
桃花瞬间里的恍惚,望着窗外些微的出神。
好在屋中的客人从来不是个内敛客套的,见茶水长久不上来,红月已经拔高了声音催促,“茶呢?你就是现在去茶园里摘来炒也该出来了罢?”
“来了来了!”桃花忙道。
红月嘟囔着,“也不看看谁拉着我问这问那,说的我口干舌燥的……”
他这挑剔难伺候的样子,与平日的他几多相像,但桃花还是感觉出了那隐秘的不同——同样的话语,态度已是不同,比起从前,现在的红月对她更像是友人。
红月捧着茶杯满足的喟一口气,叹道:“嗯……就是这个味道,前天药神遇着我还向我打听你了,说你答应给他那酒的事,让我见着你了提醒你,哈——酒哪里有茶好喝。”
桃花闻言一顿,“那酒……在祈元殿我原先的房间,回头你让灵书或是谁给他送了去罢。”
“嗯?”红月挑眉,“哪来的?”
“先前回了趟妖界,顺便带回来的。”桃花声音微淡了下,不由就想到她那次回去的理由……
更不由,就想起了商陆。
她捧着茶杯,只觉再次被那阴郁和烦躁所包裹……垂了眼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她不想让自己败了红月的兴致。
红月放似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他道,“我不去,你们那祈元殿不晓得怎么回事,尤其那灵书,粘你粘的不得了,我要是去传话拿酒,他定得围着我转圈的问,哼,他不敢问他家上神,逮着我这个脾性好的那还得了,我想想就烦躁,不去,不去不去。”
桃花张了张嘴,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他在旁人眼中实在跟脾性好这几个字扯不上关系。
红月说,“那酒不急,不然药神真喝上了也是个麻烦,他管你在哪了呢,闻着味也能找了来。”
桃花嗯了一声,红月有喝了口茶,说:“你不是有许多疑惑吗,不好跟他说的,问我罢。”
桃花怔了下,抬眼去看他。
红月依旧侧着脸,“趁我喝了茶心情好,给你个有问必答的机会。”
他说这些的时候也不看她,那姿态倒是放的高了,但话里的意思却让桃花心中一暖,她笑了笑,歪头,“上神,这才是你来的主要目的罢?”
“什么?”
“关心爱护友人啊,”桃花笑,“大多人都说上神不好相处,依我看是他们误会了才是,上神是个顶有趣的性子啊,刀子嘴豆腐心……”
“你闭嘴……”
“不止如此啊,还是个心思体贴的,怕我不好意思问,所以先喝了我的茶,营造出一种“吃人嘴短”的假象,好叫我没有心理负担的尽情蹂躏逼问你……”
“桃花你给我闭嘴!”红月瞪大了眼,“你这妖……你这嘴简直忒得颠倒是非黑白!太不……太不可爱了,简直太不可爱了!”
桃花也不知为何,每每见到他,便总想着将他招惹逗弄一番,尤其看他气的跳脚她心里便觉愉悦,然而这一点……
她心里清楚,当年的青蝉也是如此。
青蝉与红月每每见了面,都少不得一番鸡飞狗跳唇枪舌战,定要搞得个人仰马翻祸及旁人才肯罢休。
想到此,她嘴角的笑意微淡了些。
“上神啊……”
“做什么!”
“前次我在月老阁,偷进了天机塔的事,你是……早就知道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