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隔壁有只桃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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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桃源

桃花从来不知九重天还有这样的地方。

说是九重天,大抵是到了九重天的边界,他说这是银河的尽头,是星开始亮起的地方。

像一处山谷。

谷中有矮山,山前有一茅屋,屋前有一池塘,塘中有鱼,鱼是野生,肥美而机灵,偶有日光下跳出来撒欢的,那尾巴甩起的水花漂亮而显眼。

他说水是月宫引来的流泉,鱼有灵性,白日在这池中,晚间银河亮起的时候,便顺着银河游走,到那时这一汪池,便会成了温泉。

这汪泉的左右四周,是大片的桃林,花并未大开,只含着苞,像是在隐秘的等待着什么,一眼望去,这树的枝干上叶子极少,似与她平日见过的桃林也有不同,这里的桃花,像是树干酝酿而出,是粗朴的可爱。

他将她带来的,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桃花坐在茅屋中,茅屋的窗户开得大,日光洒进来,她坐在蒲团,身前案几氤氲着茶香,她望着窗外那桃林和那池水,忽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这个地方她曾在哪里见过的……

不,也许见过的不是她,而是……青蝉。

手中的茶杯缓缓放了下。

她看着自屋外走进来的洛止,“这里……我曾……来过的吗?”

他手上是个竹编的小篮,篮中有翠红的果,正是她爱吃的如意果,果子才刚洗过,还沾着晶莹水珠,他将小篮放在案上,他看一眼桃花,“未曾。”

“可我觉得熟悉,”自那日醒来后已经是第三日,药神也终于开了让她可以下床榻的尊口,期间她与他都未曾再提那时的事,但两人的相处也不觉发生了变化,比如现在,桃花想问,便也问了,不再遮掩,不再试探,只定定看着他,要他回答。

洛止穿了一身白衣,衣袍比他惯常的神袍松散一些,他依旧束着头发,眉眼是那样的无可挑剔,闻言他唇角微动了下,将她茶杯中的水续上,缓缓道,“你曾见过,只是还不曾来过。”

“在哪?”

她脑中极快的回想着,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只是稍纵即逝,快得让她抓不住。“屏风,”他开口,目光看向窗外,手指微动,那窗前竹帘便缓缓上卷,他说,“屏风上画着的,那处桃花源。”

桃花瞳孔微缩了下,这两日记忆越发在混乱和平息中无数次的循环,每平息一次,她便能想起更多属于“青蝉”的记忆,但越是如此想起,她是产生一种奇异的混乱……

在那真切到可怕的记忆中,她开始越发的不确信自己只是“桃花”这件事,虽在昼宁和红月那里早有了心理准备,但她心底其实是不想相信的……

不想相信这般荒谬的事会发生在她身上,不敢相信她认真活过的两千年,只是她作为“桃花”生活的痕迹……

但再怎样抗拒,她也无法骗过自己她正在改变着——她终于开始相信他们的话,相信青蝉与她……即便不是相同的一人,也定存在着某一种隐秘的关联,因为她在那些记忆中太过真切的看她所看,想她所想,也真切的感受到曾经的青蝉感受到过的,还有便是现在……

像他这般提起那些从前的事的时候,她脑中几乎自动的便开始搜寻起那有关的记忆,而她,也真的搜寻到了……

许久之前的青蝉,将那屏风扛到祈元殿“强行”送与他的时候,她说,“这是独一无二的一架屏风,喏,你看到上面的桃花源了吗?其实是障眼法的,我那画里还藏着一处茅屋,屋子前呢,有水……嗯……就是月宫里引去的流泉,泉里养的是从银河捉来的鱼……你再看这桃林,我的桃树几乎不长叶子,是我自己养出来的哦,世上就这么一种的,我把它给了你,你要好好收着……”

她于是这样的记起来了。

似自然而然那边的妥帖。

她怔了下,嘴边的话顿了顿,忽而便有些不想告诉他她想起了什么,她于是便嗯了一声,“所以,你为了她……便凭空造出了一个桃花源?”

他嘴角微微的勾,幽深的眼底沉着认真,他看着她,“你。我为的,是你。”

桃花被他的眼神烫到一般,下意识的避了开来,她眼睛不觉眨动,“你……这便是告诉我,我跟她……其实是一个人的吗?”

“那么,在你眼里,我是长留,还是洛止。”

他道。

桃花心里狠狠一颤,蓦地抬眼看他,却只望进一潭浓深的墨黑。

她定定的,似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心里不甘,却也无法欺骗自己,事到如今,她只想坦白心思的讲,那些暗自的思量与筹谋,她累了……

百年了,再也不想……那般了。

于是还是开了口,“你就是他,在我眼里,你们……是同一个。”

或许相貌略有不同,但若不是她始终将他当做了他,又何必苦苦筹谋着要算计他报复他……

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

他果然便道,“我亦是如此。对我来说,她是她,你是你,但她亦是你,你也亦是她,本是同根同源,早已不能分清。”

桃花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反驳的话,即便她想反驳,却越来越没了底气——她自己尚且越发的开始接受那个遥远的万年前的名字,何谈……

“既如此,那我……青蝉,她已经死了的,我听说死后魂飞魄散,十分可怜,既如此,我又……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说到“死”这个字,她自己尚且没有感觉,便只觉他眼底情绪微变,那是极压抑的深切的痛苦,一闪而过,却浓沉得几乎让她感同身受,她不觉握紧了手里的杯子。

“魂魄,确是散了,”他开口,声音浅浅的淡,“但散了能聚,我用了些法子,将残魂断魄送入了轮回,开始总是投不得怎样好的命,毕竟魂魄不全,大多时候……”

他说到此,眼底不知为何有了隐隐的复杂,那情绪像是极温暖的柔和,又裹挟着带了心疼的笑。

桃花不觉追问,“大多时候如何?”

“神智,略有不清。”

桃花将他这句话翻来覆去的咀嚼,极快明白了他含蓄表达的意思,“你说我傻?”

不全的魂魄,大抵投胎成的也是心智不全的人,那么她……

“我是傻子?”

她眼睛瞪大,不肯相信。

他眼底笑意扩大,那抹柔和也扩大,道:“嗯,是傻的。”

“你这人……你难道这时候不该安慰我说不傻吗?!”

他笑,“傻得可怜亦可爱,也只我……能看到的怜爱。”

突然这样的一句,让桃花一下顿住了,她轻咳一声,不自在的别了别眼,连日来沉郁别扭的气氛,突然因着她曾经是个傻子这件事,而缓和起来。

她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傻了……许久吗?”

她忽而问。

残魂断魄,若想通过一世一世聚起来,想来……是个冗长而让人焦躁的过程。

他点了下头,“嗯,许久。”

“那你就一直看着……”口中微顿,忙加了一句,“看着我傻子的样子?”

他笑了笑,“要看着。因着傻,总被欺负,不像现在。”

“现在?现在怎么了?”她瞪大眼,“我在你面前大抵还是傻的,不然怎会让你骗了这样的久?”

话出口,她心底微顿,茅屋中有片刻的安静。

她手指抓紧了杯子,缓缓道:“当年……你在人间,尚是长留的时候,我想知道……你那时对我,从始至终,到底……如何在想……”

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两日前,冥界地府送了件东西,东西指名是给桃花的。

桃花接了来,打开一看,是一面镜子——纹路繁复,镜面空白,正是……她曾遗落了的观天镜。

随镜子而来的,只有一句传话,那人说,“阎官大人说,姑娘想看的,都能看到了。”

于是她在镜中看到……

桃山。

不,并不是桃山,只是桃山的妖们,墨墨,葵阳,哮地……他们都在那山头上,建了好些个歪歪扭扭的房子,满山果树和花草,钟灵毓秀,树枝藤蔓间隐有几只猴子窜过,桃花认出了那地方……

那是花果山的隔壁,是她的老家,她在那里……遇到了老桃的。

洛止说,她出现轮回于世间,是逆天而为,而让他们重生于世间,更是逆了天道,两相逆,天道自有修正法,这修正,便是从他们的记忆中,抹去了她的存在。

“桃山”还在,只是已经永远将她排除在外。

她此生,这一世,都不可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说不清是怎样的心绪,想哭又想笑,但即便只是能从观天镜中再次看到活生生的他们,比起那生生折磨的百年,他们能活着……能那样好好的活着,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至于她……

她想了想,一时希望他们还能有个好大王,一时又不想让那新大王好过她……

而现在,她大抵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也还是习惯将观天镜带在身上。

自那之后,她心里最为沉郁的一块像是突然卸下了重担,那种百年来,第一次的松了一口气的畅快感,让她大抵直到现在,到此时此刻,她才开始梳理她……与他,他们两个,只他们两个之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