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隔壁有只桃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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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值得和愿意

“当年,”终于,他缓缓道,“正逢你魂魄将聚全,我算到我天劫将至,需下凡应劫,情根的事你已知,我便做下一局,让你,恨了我。”

是了,他们提到过的,若要让那情根重生,要她始终深切的爱,或是……刻骨的恨……

“恨……这确实比爱……更容易些,”她自嘲的笑笑,手里的茶盏缓缓放在了案上,发出轻轻而沉闷的一声响动。

那些压抑的情绪又开始躁动,不知怎的,她就想起陈家村,那个……只有她自己知晓的,存在与她的梦里的地方……

“你知道吗,百年前,我曾陷入一场梦,险些醒不过来,”她微垂了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梦里,我到了个叫做陈家村的地方,那里的人都姓陈,村外也有大片桃林,一年只有春和冬,春天桃花开,大片桃林连绵的粉和白,好看极了,冬日就会下雪,几乎没有化的时候,雪花大朵大朵的,那时候,你……我是说,他,我梦里的长留,就会煮水烹了茶,屋子里烧着炭火,很暖和,我们在窗前对坐,喝茶吃点心,他在县学教书,我总爱问他县学里好玩的事, 他……他不是个巧言的性子,明明好玩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干巴巴的……”

她声音微微的顿,不觉转了头,目光望向窗外,眼神仿佛透过远山近水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她说:“桃花开了的时候,近郊有好些人踏青游玩,多是城里的少年书生,人多,我喜欢凑热闹,他不喜,便不知怎的寻到一处幽静地,那地方……就跟这里差不许多,”她说到这里,嘴角自嘲的意味更甚,“看,我自己再怎样不想承认,可那些潜意识里的东西骗不了人,那时我还只是桃花,只是我,却在梦中已经见过这样相似的场景……”

她笑笑,“我跟他,在他休沐的时候总会去那处赏花,在那梦里,我已是与他一样的凡人,”她伸出手到眼前,五指张开,“从前还能给他展示枯树开花,没了妖力之后就只能像凡人一样看花了,有时候他会问我后不后悔,我觉得这问题特别傻,就好比,好比我问他后不会后悔还俗一样……都挺傻……”

她嘴角的笑似有若无,眼神飘得幽远。

她说这些的时候,洛止始终没有打断,他看着她的侧脸,眼底情绪晦暗幽深。

桃花轻轻托腮,“这样过了春天,到下雪的时候,我们就不大愿意出去了,他还是要出去的,他要去县学教书,下多大雪都得去,我变成凡人后畏寒得厉害,他说我大抵是做妖的时候力气大又刀枪不入身体好得太过分,所以老天才让我做人的时候感受一把凡人的身体……他嘴上嫌弃我,每次县学里回来却都给我带些东西,有时是些时新的小玩意,有时是我爱吃的小点心,有次他还托了某个学生的家里,让人家从西北边境那里弄来一件狐狸毛的斗篷,那皮毛不知如何处理的,没有狐狸味儿,但是特别的暖和,毛领子蓬松蓬松的,穿起来又好看又暖和,我心里爱极了,一日雪下得太大,他很晚了还没回来,我便提灯去接他——说是接,也不过是到了村口,他见了的时候却黑了脸生了气,足有半晚没有理我,从那后,我就不去接他了,他……那样心疼我,仿佛我成了凡人便是那最脆弱的凡人一般……”

声音慢慢的就低了下去。

茅屋中安静了片刻。

她托腮的手放下,转回了头,看着他,“我是这样梦到的,醒来后不久便去了人间,见了……他,我那时其实不大笃定要如何做了,我师父……那时候我的师父因为我受了很重的伤,还有……商陆,我觉得为了自己累了他们是不对的,所以其实是迟疑的,我想着‘但不论如何我得救他’,但……我大抵低估了他对我的影响,不过见了他,与他说了些话,我那点的迟疑便几乎被打消,我看着他的时候,是那么忍不住的……想要与他在一起,可到底……”

她缓缓顿了下,看着他的眼睛,“再后来,我在幻境中被困了百年,那百年里,日日夜夜,我脑中一遍一遍重复着他曾对我说过的话,回想他的表情,眼神,模样,可无论我怎么想,我竟也还是寻不到他开始骗我的端倪……后来我便开始真正的接受,接受……从一开始,九荒山,我在小庙醒来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大抵就开始骗我了……什么陈家村,什么还俗成亲,都只是……一场谎言罢了。”

她眼神里情绪那样的沉而涩,看一眼都跟着心头一酸的模样。

洛止嘴唇动动,那眼底情绪太过幽深复杂,又是桃花不懂的模样,他开口,“是,”声音沉哑,他说:“那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是我……为了让你恨你的局,我……‘长留’的身体里,是我半片的魂魄,我在他投生的路上下了执念,他的一生,注定只为除妖而生。”

“即便,他真的可能会动了什么情感,也不会影响这执念,即便是他自己想要反抗,也终究……反抗不得。他的一生,在出世前便被决定了。比如他的师父,一位得道的高人,被一只妖杀死,比如他的父母双亲,是在他眼睁睁看到的情形下,被人间散修的野妖生生吞吃了,他……一生都要为除妖而存在,所以即便不是以这样的情形让他骗了你,也会是换一种方式,但不论走哪一条路,那尽头的结局,早已经注定。”

“那么我呢?”她蓦地抬眼,低垂的眸子氤氲着波涛的情绪,她紧紧盯着他,“洛止上神,那么我呢?我是妖没有错,他厌妖也没有错,那么你如何的确信他一定会遇到我,也一定……一定会……让我入了他的局,不,是你的局。”

“隐香花。”

“什……么……”

“是隐香花,”他的声音低了些,目光微微的散,让她片刻里有种不知他在看谁的感觉,他说,“是妖界传闻的隐香花,也不是。”

桃花几乎立刻就想起她才见过的那一幕……

万年前的祈元殿,那还未荒芜的花园,置身花丛中的两人,让她想到“神仙眷侣”的身影,她想起他们说的话,想起那片世间独有的花园,他给那些花取了个名字,也叫做……隐香花。

而她的额头,百年前,也曾突然出现了一朵花,与祈元殿的隐香花除却颜色不同,模样却是像极了的,琉离曾说,那是会给妖界带来灾祸的花,所以妖界容不下她,他作为妖王,也容不下她。

不久之前的时候,她在碧落的寝殿,碧落也曾提起过隐香花,她说是他送了她的……

记忆的片段接踵而至,桃花的手指轻轻颤了下,只觉额头似有阵阵的热意,有那么一瞬她甚至险些没有忍住去伸手挠一挠。

“我的额头……”开口的声音丝丝的哑,那是情绪堆积出来的压抑,她终于没忍住伸出了手,手指在额间缓缓的抚过,她说:“百年前,我额间出现了一朵花,师父说,那是隐香花,洛止上神,你是想说……你……长留他注定会找到我,是因为……我额上的那朵花吗……”

洛止在她的目光中,薄唇微启,“是。”

“何时……”她手指微微收紧,声音哑涩得更加厉害。

“在你,出世之前。”

桃花喉中一涩,瞳孔震颤,“我出世之前?出世之前……你便将那花种在我身上?为了……为了让他能找到我?”

“是,”他目光沉而深,“你和他,身上各自有一半的花种,花会互相吸引,会指引着你们的相遇,不论这个时间是多久,也不论会是以怎样的方式,只要花在一天,便终有相遇大一日,只要相遇……”

“他就会开始利用我?”桃花一下拔高了声音,那些记忆裹挟着情绪,汹涌澎湃着向她袭来,她手指紧握,死死盯着他,“你倒是……倒是懂你自己,你与他再如何不同,也是同样的……精于算计。”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缓慢而真切,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她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却不知道她想要看到的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他做了许多。

许多让她恨的,也让她不恨了的。

比如老桃,她过了百年才知晓,她的师父老桃原本应是不存在的,他是昼宁,是冥界地府十八阎罗殿阎官之首,做了她两千多年的师父,只是为了还这上神一个人情,罢了。

她的桃山,墨墨哮地葵阳,那些与她在一起一千多年的小妖怪们,从前他们一起修行的日子多么快活,如今他们死而复生,不记得了她,她从观天镜里看到的他们,依旧是快活的生活着,没有了她,似是也没有什么不同。

桃山漫山坟茔已经只剩空坟,埋在桃山酒窖的酒也没了去取的意义。

她恨了他百年的理由,似乎一下也都消失了,而她……

她目睹了他进入轮回道,目睹生死簿上的名字一个一个的消失,目睹他从万分凶险中归来,她晓得他定是受了许多的苦——她只是受了一世被欺骗和生别离的苦,便日日阴郁压抑心如刀割的折磨,那么他呢……

他是将不比这样的痛苦弱的苦,受了两百多次……

在那样短短的时间内。

她只要这样一想,便只觉心里难受得像是刀子在剜,可他连生生剜出情根的痛苦竟也曾经受了过……

她只要想起,便觉难受,只要想起……她无法骗过自己,那些知晓真相后的日子,那守在轮回道外的时候,她是那样的……恨不得代他受了……

承认吧,他始终对她而言是不同的。

她想起当年孙大圣的师父因着白骨她们几个误会了他甚至将他赶回了花果山的事,后来的大圣,也是原谅了那僧人不是吗?

她曾因这事对老桃抱怨过,她说她替大圣觉得不值,那僧人宁愿相信几个妖变化的人,也不肯信一路护他的弟子,这样的人,还值得去原谅吗?

那时,老桃说,“这世上的事呢,本就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那时她还有些懵懂,并不知这世上的事从来没有简单的对错,而人的心,更不是值得两个字能够衡量。

老桃的那句话,直到此刻她才开始有了明了……

但她却突然有些不确定,在没有了桃山和老桃的事之后,她对他……到底……

是怎样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