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所以……
她回到的这个“从前”,真的是月余之前,她那时闻到的药香,也真的不是她的错觉……
他受了伤。
两百次生死轮回,无人知晓他在轮回道中经历了什么,那样多的死生和痛苦全部压在了短短的时间,那时在月老阁门外的他……
看到她的时候,在想什么?
万年前,情根,自戕……
昼宁的话,无一不指向同一个名字,青蝉。
青蝉到底是谁……
又到底与她……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浑身发颤,似是极冷,恍惚间似乎看到洛止的身影从那晦暗中缓缓走出,掌心灯的光晕出一团模糊的光晕,她怔怔的,鼻端是那股药的味道越发的明显,她看着他的脸,目光缓缓的下移……
他一身青衣,衣襟紧闭,透过那衣襟,她仿佛就看到了他胸膛密密麻麻遍布的伤……
那是她在情根种了噬心的毒,那是……她带给他的伤。
她以为,这样便是结束了——她报了仇,此后如何,听天由命。
但她却陷入这样一场过去的梦,这……是梦吗?
为何会有如此真实的梦,便连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桃花怔怔的,却突然看到他的嘴角,那是……
血?
心里狠狠一跳,她下意识就要上前。
昼宁也发现了,他指着他的嘴角,眼底诧异难言。
洛止却像是不甚在意的,随手将那抹血擦了去,那一抹的血红却像是狠狠印在了桃花眼里……她能明白为何昼宁会那样诧异,他……他是神仙啊,是在天端云上的神君啊,九重天的上神们见了他无一不是恭谨有礼,她独独的见过两次他受伤的模样,却都是……
因为她。
而她……
心底恍惚而茫然,是要恨他还是要如何,她突然的,竟不知如何面对他,而那样多的情绪在心底糅杂着,她不自觉的动了步子,缓缓的向前,缓缓的向他靠近……
“你用了药再等一会,”昼宁说,“我不是怕你找死,只是这药有些味道,你回去早了那狗鼻子似的妖能闻出来,到时候她问你你怎么说。”
洛止顿了下,“我已经多日未曾露面……”
“得了吧,她这会估计一点都不想看见你,指不定在哪犄角旮旯磨牙恨你呢,你听我的,等这……”昼宁的话顿到这里,忽而他低头咦了一声,看着那生死簿,“不大对啊,怎会突然翻了页……谁?何方鼠辈,敢在我地府藏头露尾!”
蹲在生死簿边的桃花下意识后仰了些,但步子没有动,她已经顾不得许多,方才经过生死簿旁,她鬼使神差的就停了步子,冥冥中似有什么在指引着她,她不自觉的就伸出了手,但手指还未碰到生死簿,那打开的一页忽然自己翻了过去……
她怔住了,下意识仔细去看那上面的名字去确认,但,便是这一个翻页,便是这多了的一眼,让她彻底的,全然的僵住了……
脑中炸开了一片的空白,几乎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在那上面看到了……看到的竟是……
长留。
这个名字就那样直直映入她的眼中,她仿佛就透过这名字看到了九荒山上那个僧人的模样,那些过去的,过不去的,都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自动的争先恐后的出现,但更加让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的,是“长留”这名字之后,她看到一个不甚明显的标记,标记像是一条细细的线,猩红色,像血,那血线一端是长留的名字,而另一端,却……却是……
商陆……
“商陆……”她呢喃一般怔怔出声,直到昼宁的话突然响起,她才从一片空白中堪堪回神,但脑中仍是嘈杂一片,生死簿上有商陆的名字并不奇怪,但那条细细的线,将商陆与长留的名字连起来的那条线……代表了什么?
她有许久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一团的迷雾,脚下看似踩到了路,但说不定前方便是断崖之境,震惊,恍惚,茫然,昼宁用了法术探查,但她已经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踉跄着撑起身子,跌跌撞撞的向那人跑去……
她要问一问……
要问一问他,所有的,那些过去的,现在的,他瞒了她什么,又到底瞒了多少……
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起身的时候却是眼前黑了一瞬,她眯着眼,等待那股眩晕感消失,但身体却像是坠入一方旋涡,那眩晕感越发的明显和强烈,她直觉不对,蓦地抬起,只看到一角青色的衣袍还有鼻端若有若无的药香,她听到他的声音,“此处只你我两个的气息,寻常人定不会无知无觉靠近,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对方,非人非鬼……”
在后面的话桃花再没有听到了,随着那股眩晕感越发强烈,她眼前一片赤然的光,那光刺得她的眼睛无法睁开,她闭眼伸出手,那手无意识的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徒劳,她在无尽的眩晕和下落里,终于失去了意识……
再次的醒来,她第一眼便是不真实感——
入眼仿佛是在祈元殿,这里她已经是有些熟悉,灵书几乎把每一处都带她转尽了,这里明显便是祈元殿,但却与她熟悉的祈元殿又有着不同……
她倒下的地方是一片花园,花团锦簇,却只有一种花,花是青色的,一朵有碗口大,花分五瓣,十分的好看,她拧着眉越发不解,祈元殿何时有过这样的花园?还是说……
她未曾醒来,又落入了另一场的梦……
这个念头刚冒出,忽而听到游廊另一端有笑声传来——
声音是清丽的女子嗓音,空灵动听,又带着些洒脱超然的意味,她笑得十分没有顾忌,仿佛此处并不是惯常要谨言慎行的祈元殿,而仿佛是随意的哪处游玩之地一般,桃花不由向后躲了躲,目光向着那声音来源之地看去。
游廊长且深,那笑声肆意了好一会,似乎是听到了极有趣的事,等那人终于笑完之后,桃花只听那清丽女音愉快道:“昨日红月那厮还说我的花在你这养不活,今日就开了花,哈——可真是给我长脸,我待会就把他拉了来让他给我赔礼道歉!”
桃花听到红月的名字,微微一怔。
那女子又笑了一声,“他惯常喜欢跟我抬杠,为此黑的也能说成了白的,我就喜欢去打一打他的脸看他跳脚的模样,阿洛,好阿洛,你就答应罢,我保准不让旁的神仙来,就只让红月那厮来看,你放心,他嘴巴也严着呢,你让我在这种花的时候定不会传到旁人耳中,我保证!”
阿……洛?
桃花瞳孔微缩,那恍惚的思绪里似乎才察觉到这声音有几分的熟悉。
而阿洛这名字在这祈元殿中,让她不得不联想到……
“行不行嘛阿洛,算我求你啦……”
“好生说话。”
带着些教训的声音一出,桃花猛地就僵住了,这声音介于清冷和温润之间,带着特有的微微的沉,这是……这果然是……
“我好生说话你是不是就答应?”
“不是。”
“那我为何听你的!就不好好说话,你要不应我我就再跟你撒娇啦……阿洛,洛止上神,上神大人,洛止哥哥……”
“……你莫不是不想看花了?”
声音由远及近,那熟悉感已经再也让桃花无法忽略,她一下从躲着的柱子后出了来,便正好看到游廊那边走来了两个身影,一高一矮,高的一身上神神袍,穿得极是端雅好看,那模样,分明真的就是……
他。
只是也好似有些不同,他周身的气息还没有那样的沉而疏离,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他隔了万千的距离,现在的他,那种强烈的不可接近感仿佛还是淡的……
神袍的衣袖绣着繁复的纹路,细密而精美,那纹路上抓了一只细白的手,手指修长漂亮,攥着他的衣袖摆啊摆,姿态像极了人间戏折子里撒娇的姑娘,只是眼前这位姿势却略有几分的僵硬,不甚熟练的样子,但即便如此,也足够让被撒娇的招架不住。
桃花被那撒娇的女子紧紧吸引了视线……
一身青衣,一双眼睛灵气逼人,那笑容明艳灿烂,仿佛世上的所有的事到了她这里都不算了什么,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亮亮,眸中是星星点点的狡黠,这模样,这一张脸,桃花曾在回忆中见过了无数次……
这是,青蝉……
那么眼前的祈元殿,眼前的那人,也是……从前的他们?
声音渐金。
那在记忆中无数次见过的青蝉,终于走到了桃花面前。她曾许多次想象过这个神仙,而在她的记忆中,她的出现总是伴随着歇斯底里和怨憎恨的,眼前这一个明艳动人的……让桃花怀疑她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偏差,否则为何会差别这样的大,而这般差别中,她心底种种思绪都在发酵,她紧紧盯着他们的脸,捕捉他们的每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