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槐魂
21910000000005

第5章 血溅荒野(4)

当时,王家也是当地名门旺族,前庭后院几十口人,形成了一个以血统和邻里等关系为基础的庞大关系网络。土匪“二掌柜的”虽然抢劫得手,没有想到却被“大掌柜的”知晓,遭到“大掌柜的”一顿臭骂:“在咱连镇,王家兄弟买卖做了多少年了,哪个不知道?他们的亲朋好友,盘根错节,咱们与他来来往往,低头不见抬头见,兔子也不去吃窝边草啊!你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么?话说回来,即使王家的钱你可以蒙面去抢,但是王家的命你怎么也不讲一点情面就要?拿来容易,偿还却难,今后看你怎么还在连镇去混?再说,咱们是‘要命不得财,得财不要命’啊,你坏了咱们的规矩!”于是,第二天“二掌柜的”就被表兄“大掌柜的”找了一辆马车,直奔运河码头。那里有一艘船载满了货物,正待起航。“大掌柜的”拉着“二掌柜的”悄然进入舱内。“大掌柜的”找到船老大,从兜里摸出五块袁大头,低声对船长说:“老大,这就是俺家表弟,刚一入道,他就生出麻烦,眼下必须远走高飞躲避一时,请务必带上他走,至于什么地方,走到哪里算哪里吧。”船老大自然一番推辞,后来接过钱去,望了望“大掌柜的”和“二掌柜的”,说:“客气个嘛,都是兄弟。一会儿船开了,俺让他进舱就是。你放心吧,俺会交待稳妥的。”“大掌柜的”说:“那俺就谢谢了,老大。”“二掌柜的”说:“表哥,俺、俺、俺这是到底去哪儿呀?”“大掌柜的”说:“天涯海角,哪里消停就去哪里吧。只不过,往后你怎么活,那可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二掌柜的”说:“俺这一走,不知嘛时回来,家产,还有老婆……”“呸!”“大掌柜的”一口唾沫吐在船板上,厉声道:“人家好生生的一个人的命都没了,尸身躺在车上,血流一地,你还想家产、老婆?人家王家老大的老婆没了男人,孩子没了父亲,你还想家产、老婆?就算局子不抓你,人家王家的亲戚朋友、老婆孩子还不把你剁成肉酱?你丢下这个烂屁股,俺还不知道要花多大心思才能揩得干净哩!亏你还记得家产、老婆!”“二掌柜的”被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便跪下来给“大掌柜的”磕了一个响头。“大掌柜的”冷冷地看着他,过了片刻又说:“不可在外说是惹了命案,俺托人带你逃的,这里俺和几个弟兄还要混口饭吃。你若出卖了俺,大家的饭碗也都得砸。王家兄弟在连镇的买卖,不是一天半日。俺曾与王家老大见过几面,知道他的人缘,你不躲避一下能行?”“二掌柜的”小声道:“这俺知道,表哥是在帮俺。今生今世,俺绝对不会出卖你的,在外俺也隐姓埋名。如果有朝一日,俺出息了,定会报答表哥的大恩大德。”这时,“大掌柜的”又给表弟低声说了一番在人家船上应当注意的禁忌,比如“船头撒尿,生意不妙”、“跨了桅杆顶,船儿行不稳”、“跨了舵摇棍,行船风不顺”、“坐了将军舵,驾船要挨饿”、“船板莫沾血,沾血遇冤孽”等等,这才对船老大作了一揖,拂袖而去。

文有死于非命,算是大凶之死。王家为他做了三天道场。以白布搭成的布棚,从王家大门,一个挨着一个,一直拉到门前的古槐底下。门前的空地上,用椅子摞成塔状,搭成“刀山火海”。高家寺做法事的老和尚,将串在剑上的纸钱点燃,猛然扬手挥剑,将纸钱抛向空中。飞舞的纸张烧得像火球一样,随风飘散,然后落下。老和尚便在这落下的火球中,舞动宝剑,喃喃念咒。院子里,又有两个和尚分列两旁,盘腿席地而坐,嘴里不停念经,为文有超度。黄昏时节,身着白麻的王家大小几十口人,在和尚的引领下一趟又一趟地爬刀山过火海。院里院外,呜咽的哭泣几乎一直没有停止过。土匪头目“大掌柜的”这天也秘密派了两人专程前来高庄“吊唁”,意在缓和气氛安抚一下王家。来人一袭伪装,到了高庄还是人不知鬼不晓。来后,他们先是偷偷进了后屋,稍站片刻,又都低眉垂眼地走进文有的灵堂,在文有的遗像前不停地磕头,瞥见左右没有外人,两个“大掌柜的”派来的代表于是口里不停祷告:“文有老兄,俺家‘大掌柜的’说了,你不是财主,也不是恶霸,而是穷苦人家,都怪俺们管教不严,出了这等惨祸。你若有灵,就显一下。你保佑了俺们,俺们一定念你的好,年年到你坟上燃黄纸,烧高香。”两人磕完了头,本想再跟王家人表示一下歉意,只见从灵堂外面涌进一伙人来,却无一个熟识的王家人的面孔。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头包羊肚子手巾的人过来,拉了“大掌柜的”派来的两个代表一下,说:“借一步说话,过来,有话要说。”其中一人,担心夜长梦多,便伸手拦住,示意走为上计。另一个人代表想了一想,低声说:“不必惊慌,王家做事会有分寸的。”说罢,“跟着头包羊肚子手巾的人绕到院后的一间屋子。话是那么说,“大掌柜的”派来的两人个代表毕竟还是有些心虚,也担心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烦,弄巧成拙。他刚跨进门槛时,就听到一句“放心吧,俺不会在祖宗面前闯祸”的话。“大掌柜的”派来的代表镇静着自己,力图让自己从容一点,抬起头来突然看到,这房间里燃着蜡烛,供着王家几个祖宗牌位。最下面的一排,空出一个位置,那人这时知道,这里就是文有的灵位。刚才说话的声音,就是站在一侧的一个水清石瘦、精练英俊的中年人,虽然不像文有那般高大魁梧,只是一个中等个头,但是让人一看就知道细瘦坚倔、身手不凡。“大掌柜的”两个代表身不由己地就地一趴,又给王家祖宗磕了三个响头。刚一磕完,有人伸手拉起了他们。中年人一脸凝重地说:“俺叫文才,是王家的老二。”尽管知道王家老二是个沉默寡言、说一不二的角儿,但是那人见了文才还是吃了一惊,脱口而出,说:“想不到二爷这般年轻啊。”文才说:“年轻?那是因为先前有俺大哥顶着天呢,撑着地呢,现在大哥没了,王家不再有年轻的‘二爷’了!”那人说:“对不起,二爷……”文才冷然一笑,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地说:“这时候说对不起还有什么意义吗?‘对不起’三个字能让俺大哥死而复生么?”

“大掌柜的”派来的两个代表闻言怔了怔,心里涌出几分惊愕,但仅几秒,他们便很快又让自己镇定下来,其中一个说:“二爷找俺要说……”文才又一次打断他的话,说:“俺找你不是难为你,而是想送你一笔辛苦费。”那人顿时愕然,心里迅速揣测着文才的真正意图。文才不等他发问,接着说:“这钱虽然不多,但是来之不易,浸透着王家的血汗,当然也不会让你白白拿去的。”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叠钱朝那人走来。那人没有接钱,只是故作平静地问道:“这得有个说法。”文才说:“你们‘二掌柜’的打死了俺的大哥,换做是你,这仇俺们王家能不报么?俺不信神,不信鬼,不信命,但俺得信祖宗,得信人格,得信名声!你作为‘大掌柜的’代表,回去给他带话,是他教导无方,滥杀无辜。冤有头、债有主,俺也不想为难你们,只是想请‘大掌柜的’一旦闻知‘二掌柜的’消息,马上告诉俺们。这钱是预付的车马费,俺先给你头一笔,抓到‘二掌柜的’,还会有第二笔的。”

“大掌柜的”派来的代表定神望了望文才,心想这个二爷,虽然一介乡下草民,却又如此十分了得,将来在这地界绝对是一个呼风唤雨、不可小觑的人物。俗话说得好,宁可得罪老,不可欺负小。这样的人,非但不能欺负,甚至必须敬畏。“大掌柜的”派来的一个代表心中想定,便伸手推开文才递到面前来的钱。文才板下面孔,冷冷地说:“怎么?是不愿意,还是嫌少?”那人淡淡地一笑,说:“二爷误会了。兄弟俺们在江湖上为讨口饭吃,奔波数年,虽说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可也知道一个‘义’字。‘二掌柜的’这个混蛋尽管是不知就里,打死你家大哥,犯了‘得财不伤命,伤命不得财’的规矩,更在连镇大大败坏了俺们的名声。所以,二爷,你不需要拿一分钱,俺自会派人打听‘二掌柜的’行踪,随时给你通报。不光是为了王家,也是为了俺们自己。”文才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这才反问道:“那王家的仇呢?”那人说:“今天二爷既然见到俺,信任俺,引领俺在祖宗牌位前说话,想必是有一番用心。俺在这里也给二爷撂下一个保证,只要有‘二掌柜的’消息,俺第一个就来告诉你。不错,冤有头,债有主,你拿住了人,怎么报仇都是你们王家的事,俺们绝对不闻不问。这个,也是‘大掌柜的’的意思!”文才的脸色慢慢沉下,说:“此话当真?”那人说:“信得过你就信,信不过俺也没办法。俺要说了假话,就算你放过了俺们,你家前邻后院、亲戚朋友大概也不肯放过俺们。再说了,俺们还要在连镇混,俺能随便得罪你老王家吗?”文才想了想,说:“你说的是不是假话,头上的老天爷看着哪!”“大掌柜的”派来的这个代表说:“放心,二爷,咱干的是劫富济贫的事,怎么会伤天害理,欺负贫民百姓?俺们虽然是个玩命的,但也把自家的性命看得挺甘贵的。俺们不会为’二掌柜的’小命,去损自己的阳寿。”文才攥紧拳头,咬着牙齿,斩钉截铁地说:“你这么说,那就让俺信你这一回了!天下杀人越货的土匪,多如牛毛,俺王文才人单力薄,无力回天。但是,杀俺大哥的这个‘二掌柜的’人头,俺是要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