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俞丽就老是胡思乱想。想起周青说陈安和朱小七在黑灯瞎火的教室里尽鱼水之欢的话,那些话原来在俞丽的脑子里只是情色小说,只是文字,现在却成了会动的皮影戏了,且活色生香。想朱小七那个女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呢?既然当了师母的面,能勾引老师,那背了师母呢?对陈安投怀送抱也不是不可能的。一个已经和男人做过那种事的女人,就好比开了荤戒的和尚,再对了香气四溢的酒肉,那张嘴还把持得住?那陈安就把持得住么?对陈安俞丽现在也没有把握了。这个会和别的女人一起喝啤酒的男人,这个和别的女人谈笑风生却成心冷落自己老婆的男人,又能是什么好鸟呢?说不定正和周青说的那样,也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一面说着学问,一面又半推半就,在教室里和学生把好事做了。如果这样,她俞丽不就成了叶小桃了吗?她现在已经是叶小桃了吗?俞丽突然很好奇。或许应该在星期一的晚上去一趟教学楼。他们的教室是501,研究生专用的小教室,最西面的一间。可她这样突然闯过去,算怎么回事呢?捉奸么?
这想法简直让俞丽不寒而栗。她俞丽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了吗?和她家钟点工罗大嫂一样?罗大嫂是最热衷于捉奸的。她的男人,老王,俞丽见过的,在师大门口摆摊卖夜宵,长得獐头鼠目,却很花,总用他炖的蛤蜊汤和炒米粉去勾搭爱占小便宜的女人。他和隔壁的离婚女人有一手,和美发店的一个四川打工妹也有一手。这使得罗大嫂成为了一只嗅觉灵敏训练有素的猎狗,只要有一丝气味不对,罗大嫂就会在第一时间往家里跑。哪怕她正在俞丽家拖地,可只要她灵感来了,她也会立刻放下拖把。当然,大多数时间她是无功而返,可有一次,还真被她在床上堵了个正着。老王像条泥鳅,一下子就跑了,只剩下隔壁那个没穿衣服的离婚女人,被罗大嫂打得鼻青脸肿。罗大嫂每次说起这事,都会咯咯地大笑,且手舞足蹈,得意万分,仿佛中了头彩一样。这让俞丽困惑,她怎么还笑得出来呢?她应该哭天喊地的,寻死觅活的,闹离婚。可罗大嫂却奇怪,一边乐此不疲地捉着奸,一边又太平无事地照常过日子。该干嘛干嘛,什么不耽误的。
这近乎搞笑了。在俞丽的观念里,捉奸是兵戎相见,你死我活的事,哪能像罗大嫂那样充满了喜剧色彩呢?一个女人,只有抱了婚姻必死的决心,才有勇气去捉奸,不然,亲眼看见了自己丈夫光着身子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之后如何再和他有肌肤上的接触呢?饭菜里有苍蝇,你没看见,吃了也就吃了,喝了也就喝了,可你明明看见了,绿油油的大头苍蝇,夹在饭菜之间,还怎么咽呢?
所以,俞丽不去捉奸。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它呢?他陈安和朱小七苟且了也罢,没苟且也罢,且随他去。不就是搞外遇么?也不是考博士,也不是评教授,有什么难的?你陈安会搞,我俞丽也会搞。
老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俞丽的情感生活中的。一开始俞丽是意气用事,想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来扭转自己被动的局面。可后来就有些失控了。两个人是旧交,从前都住在师大青年教工楼里,俞丽住3号房,老孟住对面,4号房。每天几乎是低头不见抬头见,陈安又在外地读书,而老孟的女友杨白也在上海读博士,两个独居的男女,正值华年,感情就难免有些微妙,但也仅限于微妙,都是好男好女,又都有各自的爱情在背后。发乎情,止于礼,美好和伤感一如王家卫的《花样年华》里的陈太太和周先生。后来陈安回来了,老孟也和杨白一起去了另一所高校,两人便愈发疏远生分起来,偶尔见了面,各自庄重一如陌生人。要不是这次因为朱小七,俞丽断不会和老孟再有什么纠葛。可就在俞丽最决绝的时候,成了心要惹是生非的时候,老孟来了电话。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老孟的侄子想报考师大中文系的研究生,老孟替他打听一下导师的情况。要是从前,俞丽介绍介绍系里的导师也就算了,可现在,俞丽变得非常热情,说了导师的情况,又说专业长短,说了专业的长短,又说起从前的邻居,简直有些饶舌了。最后,还主动提出要借一些自己的参考书给他侄子。两人约了时间,在师大的西门口碰头。俞丽这次是有备而去,化了淡妆,洒了香水,穿一件黑色吊带连衣裙,站在西门口的那棵梧桐树下,简直风姿绰约。老孟一从的士里钻出来,就被打动了。所以,老孟拿了书,却不舍得走,俞丽呢,给了书,也不说走。两个人一时有些依依不舍起来,老孟只觉得这次的俞丽有些不一样了——从前的俞丽也是温柔的,眼波偶尔也是流转的,可温柔和流转之中,还有一种好女人的端庄和节制。可现在却尽是妩媚了,这妩媚让老孟禁不住有些心神摇荡。但他是谨慎的男人,在拿不准俞丽的意思之前,不会轻举妄动。而俞丽呢,也如此。尽管姿态是豁出去的姿态,但真要更进一步,也不知道怎么做。两个人现在像两只夜里第一次出来偷吃的小老鼠,既兴奋莫名,又小心翼翼。
小心归小心,有些时候却是身不由己的。两个有旧情的男女,一旦重新接上了头,就如坏了闸的车,停不下来的。所以,几天后老孟就给俞丽打来了电话。老孟说,一起喝个茶吧。俞丽就说,好呀——也不问为什么,这当然不能问,一问,老孟就下不了台了。两人的关系还在可进可退的阶段,可往前走半步,也可往后退半步。可俞丽现在就想往前走。两人约在听雨轩。听雨轩其实没有雨,只有几管自来水,放在高处,做成天女散花状,对着下面的一盆芭蕉哗哗地流。这当然是煞风景的事,可俞丽现在不追究这个。听雨轩在这个城市的北面,离师大有点远,离老孟的学校也有些远。这样的选择当然是心怀鬼胎的,但也正中俞丽下怀。两人坐在有竹屏遮挡的茶室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些从前的事情——当然心思都不在那些事上,亦不在茶上,老孟只想着,再下一步,他该做些什么呢?他可以做些什么呢?俞丽想,再下一步,他该做什么呢?或许该握住茶盏边的俞丽的手,老孟想。可老孟的心念刚一动,那只茶盏边的手却有了感应似的,收了回去。老孟的心思一时被看破了似的,有些讪讪的。俞丽看老孟那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两个人各自握了自己的茶盏,不作声。气氛有些意味深长起来。俞丽想,倘若是陈安和朱小七在这个时候,会怎么做呢?或许应该有所动作了吧,别看陈安表面安静老实,却是咬人的狗不叫。想当年他和俞丽交往时,第三次约会就抱了俞丽,不到半年就把俞丽弄到了他的那张单人床上。而朱小七更不是盏省油的灯,虽然是未婚,但在偷男人这方面,却是有经验的,可以说是惯犯。不像俞丽,几乎是张白纸,尽管也掌握了一些理论——这理论其实都是周青的理论。周青说,对付男人是最容易的事,和做红烧肉差不多,或者说比做红烧肉容易多了。只要看男人时眼睛斜一点,时间长一点,长到30秒;和男人说话时也不要一气呵成,而要气若游丝的,欲言又止的,半句半句地往外吐,且让前半句和后半句之间,有30秒左右的停顿。那这两个30秒,就成了海德格尔的思想,从此让男人神魂颠倒了。这样的理论俞丽是信的——由不得俞丽不信,周青不漂亮,但周青在男人面前,却是所向披靡的。可是,信归信,这种理论在俞丽那儿却派不上用场。她是结了婚的女人,没事斜了眼看别的男人干什么?不正经。可这个晚上俞丽就想不正经,她做正经的女人都做了三十几年了,下场如何呢?老公却被一个不正经的学生弄得面目全非了。既如此,那就干脆做个不正经的女人好了。俞丽心一横,眼睛猛地朝老孟乜斜了过去,可这时老孟也正好这样看过来。俞丽没料到,一下子慌了,——之前那些到底是纸上谈兵,临到披挂上阵,还是落花流水。莫说30秒,就是3秒,俞丽也没种坚持,仓皇一如初次作弊的学生。赶紧扭了头,仔细看起玻璃盅里漂浮的一朵朵白菊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