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治书:思补堂自检款目》
了凡先生学极天人,教通内外,儿童妇女靡不知其名而仰慕焉。若其自治之密,则通儒(野物不为牺牲,杂学不为通儒尉缭子)大人或未能察也。先生孳孳为善(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而已。),惟恐不及,其自检之条及当官功过格、晨昏功课录,皆有志者所当服行者也。缉《自治书》。
——《书》云:“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居官须有“迈种德”(尚书皋陶迈种德:长远布德。)之念,日行善事惟恐不及。庶上不愧此禄,下不虚此生。(存念)
——晨昏功课,俱有成规。有事不及行,即拨冗补之,不可缺也。缺则书册,以志吾过。(坚持)
——置《治心编》一册,每日门子携置案上,所行之事皆随手札记。夜则布卓于庭,焚香再拜以告于帝。(太上感应篇)(日为总结,《诗经大雅大明》上帝临汝,无贰尔心)
——古人瞬有养,息有存,(清代李彦章题天学斋: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昼有为,宵有得,瞬有养,息有存。)盖无日不斋戒也。然临祭之时,犹散斋七日,致斋三日。今按《须知》文册(宋以来的官员手册,清朝官员一旦履任,即读两书《须知册》《赋役全书》),当官三十一事,以祭祀为首。此而不敬,非人矣。凡遇祭祀,务遵戒约,以求感格于神明。(斋祭感格:用斋戒作平时功夫)
——忿心难释,戾气难融,古今豪杰所以不能建中和之极者,皆坐此耳。今遇有可怒可忍之事,皆当百倍忍耐。决不可乘怒用刑,乘忿发书,以贻后日之悔。
——左右或以冷言中我,或以缓语赞人,其情态百端,一切皆当洞照。至于当官行事,凡吏书(秘书)之言,决不可听,则我为彼役矣。(洞照身边人)
——操守一节,稍知好亮(节亮)能保全,但不可以廉炫人,亦不可因廉生刻。盖一清如水,大节凛然,皆吾本分之事也。(不可以本分为眩)
——凡事不能有利而无害。事到手,即思其利害何如。果有益于生民、有裨于朝政者即行之,倘一时有利而或贻害于后,及害多利少者,皆不可轻举。
——去一恶人,足贻地方之福,吾若为不去?然不可疾恶太严。吾宁失于不经,勿过刻也。(宽容,视民如伤)
——澹泊是儒家风味,吾谨守之。日用支俸钱自给,勿得过五十文。(自克)
——用物给钱平买,较常价稍优其值。宁使卖物者欺官,毋使官欺商人也。(不与民争利)
——主威之道,不在刑罚,而在威仪。每日坐堂,必正衣冠,尊瞻视,虽祈寒盛暑,决不可亵服自便。(君子不重则不威,威仪)
二、《答友人书》
足下,今之古人也,行将独对大廷,有把握乾坤之责。而弱躯孱然,何以堪之?
自古豪杰未有精神不凝聚,而能读天下之书、成天下之事者。
适接三槐兄道,足下以读书攻文致疾,则惑矣。夫书也,文也,皆六艺之一也。古人游艺以蓄德,今人溺艺而丧志,非艺之罪也。是故,均一书与文也。善学者借之以凝神,不善学者则劳神矣。善学者因之以养气,不善学者则耗气矣。
读书之法,必先整襟危坐,收敛元神。开卷伏读,优游寻玩。其未得也,绵绵密密,如鸡之抱卵,意气专一而百虑俱空;其既得也,一言会心,是非双遣,如龙之腾空,而翕然于尘埃之表。
作文之法,在涵泳性灵,使心思常活,不在躁急心热欲。欲速求工在打透机括,使词源沛然,不在饾饤掇拾,疲精役气。不论作文不作文,常要凝定心神,屏除杂念。眼耳鼻舌身意,都要在题目上凝之。久久则文机自活,文窍自通。譬之植木者然,根深则枝茂,乃气实生叶而非袭取也。用之则文章,藏之则性命,又何妨焉?此某致力而未能者,谨三薰三沐而献之几杖之前,足下其听之,毋忽所嘱。
田事勉强周旋,殊觉犯手,吴子辈皆难御之才。足下自度力能控制之则任之,否则无傅虎以翼也。
天下事无精无粗无巨无细,皆当以精神运用之,才入手便须思其发脱。足下毋谓国事为大、田事为细也,毋谓文事为精、俗事为粗也。国之政将及子,今日正收摄运量之秋也。愿完神气以需大用,慎毋随草木而俱腐。祝祝!
三、《训儿俗说:立志第一》
汝今十四岁,明年十五,正是志学之期,须是立志求为大人。大人之学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不但是孔门正脉,乃是从古学圣之规范。只为儒者谬说,致使规程不显,正脉沉埋。我在学问中,初受龙溪先生之教,始知端倪。后参求七载,仅有所省。
今为汝说破,明德不是别物,只是虚灵不昧之心体。此心体在圣不增,在凡不减,扩之不能大,拘之不能小。从有生以来,不曾生,不曾灭,不曾污,不曾净,不曾开,不曾蔽,故曰明德,乃气禀不能拘,物欲不能蔽,万古所常明者。
汝今为童子,自谓与圣人相远,汝心中有知是知非处,便是汝之明德。但不昧了此心,便是明明德。针眼之空,与太虚之空,原无二样。吾人一念之明,与圣人全体之明,亦无二体。若观圣人作清虚皎洁之相,观己及凡人作暗昧昏垢之相,便是着相。今立志求道,如不识此本体,更于心上生心,向外求道,着相用功,愈求愈远。此德本明,汝因而明之,无毫发可加,亦无修可证,是谓明明德。
然明德不是一人之私,乃与万民同得者,故又在亲民。以万物为一体则亲,以中国为一家则亲,百姓走到吾面前,视他与自家儿子一般,故曰如保赤子,此是亲民真景象。汝今未做官,无百姓可管,但见有人相接,便要视他如骨肉则亲,敬他如父母则亲。倘有不善,须生恻然怜悯之心。可训导,则多方训导;不可训导,则负罪引慝,以感动之。即未必有实益及人,立志须当如此。
然明德亲民不可苟且,故又在止至善。如人在外,不行路,不能到家。若守路而不舍,终无入门之日。如人觅渡,不登舟不能过河,若守舟而不舍,岂有登岸之期?今立志求道,不学则不能入道,若守学而不舍,岂有得道之理?故既知学须知止。止者无作之谓。道理本是现成,岂烦做作?岂烦修造?但能无心,便是究竟。
易曰:继之者善,善是性中之理。至善乃是极则尽头之理。如人行路,若到极处,便无可挪移,无可趋向,自然要止矣。故止非至善,何由得止?至善非止,何以见至善?此德明朗,犹如虚空,举心动念,即乖本体。我亲万民,博济功德。本自具足,不假修添。遇缘即施,缘息即空。若不决定信此是道,而欲起心作事以求功用,皆是梦中妄为。
明德、亲民、止至善,只是一件事。当我明明德时,便不欲明明德于一身,而欲明明德于天下。盖古大圣大贤,皆因民物而起恻隐,因恻隐而证明德。故至诚尽性时,便合天地民物一齐都尽了。当明德亲民时,便不欲着相驰求,专欲求个无求无着。故先欲知止,先知此止,然后依止修行。依止而修,是即无修。修而依止,是以无修为修。无修为修,是全性起修。修即无修,是全修在性。大率圣门入道,只有性教二途。真心不昧,触处洞然。
不思而得,不勉而中者,性也。先明乎善,而后实造乎理者,教也。今人认功夫为有作,而欲千修万炼勤苦求成者,此是执教。认本体为现成,而谓放任平怀为极则者,此是执性。二者皆非中道也,须先识性体,然后依性起教,方才不错。
四、《训儿俗说:处众第四》
弟子之职,不独亲仁,亦当爱众。盖亲民原是吾儒实学。故一切众人,皆当爱敬。孟子曰: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所谓爱人者,非捡好人而爱之也,仁者无不爱。善人故爱,恶人亦爱。如水之流,不择净污,周遍沦洽,故曰泛爱。问既如此,何故说仁者能恶人?曰民吾同胞,君子本心。只有好无恶,惟其间有伤人害物。戕吾一体之怀者,故恶之。是为千万人而恶,非私恶也。去一人而使千万人安,吾如何不去?杀一人而使千万人惧,吾如何不杀?故放流诛戮,纯是一段恻隐之心流注。总是爱人,此惟仁者能之,而他人不与也。
识得此意,纵遇恶人相侮,自无纤毫相碍。
孟子三自反(仁礼忠)之说,最当深玩。吾肯真心自反,即处人十分停当,岂肯自以为仁?自以为礼?自以为忠?彼愈横逆,吾愈修省。不求减轻,不求效验。所谓终身之忧也。一可磨练吾未平之气,使冲融而茹纳。二可修省吾不见之过,使砥励而精莹。三可感激上天玉成之意,使灾消而福长。汝今后与人相处,遇好人,敬之如师保。一言之善,一节之长,皆记录而服膺之,思与之齐而后已。遇恶人,切莫厌恶,輙默默自反。如此过言,如此过动,吾安保其必无,又要知世道衰微,民散已久。过言过动,是众人之常事。不惟不可形之于口,亦不可存之于怀。汝但持正,则恶人自远,善人自亲。汝父德薄,然能包容。人有犯者,不相较量,亦不复记忆,汝当学之。
易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夫持之而不使倾,捧之而不使坠,任其践蹈而不为动,斯之谓载。今之人至亲骨肉,稍稍相拂,便至动心,安能载物哉?《中庸》亦云: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人只患德不博厚不高明耳,须要宽我肚皮,廓吾德量。如闻过而动气,见恶而难容,此只是隘。有言不能忍,有技不能藏,此只是浅。勉强学博,勉强学厚。天下之人,皆吾一体,皆吾所当负荷而成就之者,尽万物而载之,亦吾分内。不局于物则高,不蔽于私则明。吾苟高明,自能容之,而不拒被之,而不遗此,皆是吾人本分之事,不为奇特。汝遇一切人皆思载之覆之,腔中勿存一毫怠忽之心,勿起一毫计较之心,自然日进于博厚高明矣。
易曰:君子能通天下之志。昔子张问逵,正欲通天下之志也。夫子告之曰,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大凡与人相处,文则易忌,质则易平,曲则起疑,直则起信。故以质直为主,坦坦平平,率真务实,而又好行义事,人谁不悦?然但能发己自尽,而不能徇物无违,人将拒我而不知,自以为是而不耻,奚可哉?故又须察人之言,观人之色,常恐我得罪于人,而虑以下之。只此便是实学。亲民之道,全要舍己从人,全要与人为等,全要通其志而浸灌之。使彼心肝骨髓,皆从我变易。此等处,岂可草草读过?
处众之道,持己只是谦,待人只是恕,这便终身可行。凡与二人同处,切不可向一人谈一人之短。人有短当面谈,又须养得十分诚意,始可说二三分言语。若诚意未孚,且退而自反。即平常说话,凡对甲言乙,必使乙亦可闻,方始言之。不然,便犯两舌之戒矣。
老者安,朋友信,少者怀,天下只有此三种人。凡长于汝者皆,所谓老者也。曲礼曰:年长以倍,则父事之。十年以长,则兄事之。五年以长,则肩随之。又曰:见父之执,不谓之进不敢进,不谓之退不敢退,不问不敢对。又曰:父之齿随行,任轻则并之,任重则分之。谦卑逊顺,求所以安其心,而不使之动念。服劳奉养,求所以安其身,而不使之倦勤。皆当曲体而力行者也。同辈即朋友,有亲疏善恶不齐,皆当待之以诚。下于汝者即少者也,当怀之以恩。御童仆,接下人,偶有过误,不得动色相加,秽言相辱,须从容以礼谕之。谕之不改,执而杖之。必使我无客气,彼受实益,方为刑不虚用。书曰:毋忿嫉于顽。彼诚顽矣,我有一毫忿心,则其失在我,何以服人?故未暇治人之顽,先当平己之忿,此皆是怀少之道,切须记取。
五、《训士书会约》之学习为何三论
本县文风久衰。宇内习铅椠者,素以先生为宗。至则人人自以为得师,亦谆谆以教化为务。朔望至学,亲为诸生讲解,陈其大义,往往皆出寻常训课之外,听者莫不心领而神怡。又约诸生为课,躬为点阅,就时文中悬断其心术之邪正,若烛照数计。诸生咸欣欣兴起,始知文行合一之学云。其所著《会约》,实艺林之指南也。辑《训士书》。
——经义最细,人品高下一阅可知。国家设此,以磨砻一世之豪杰。而豪杰之士童而习之,殚精毕虑而工之,遂亦能以心之精微形之副墨。凡习是者,率以存心明理为本领,文字曲折,具心鹄中,不复赘。兹特揭其有关于心理者数端,约而守之,匪独为举业也。
——国家设科目,欲求真才实能,共理天下;设学校,亦欲教养真才实能,进于科目,非具文而已。然士之应科目、处学校者,往往谓取经义论策耳。善为是,虽士行扫地,何害于高科?他无以为也。持此心以读书,不惟失古先圣贤立言之意,亦大非朝廷今日育才之意矣。予谓士子,披青衿、入黉宫,以远大自期。周子曰: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希天一事,旷世不谈;即希圣、希贤,姑亦未论尔;诸生且先希士。士志于道,不耻衣食之恶,今能志道否?士无恒产而有恒心,今有恒心否?果能立志求道,则胸中物累自不能留。果知恒心之不可忘,则三旬九食,男子常事;爱养廉节,之死靡他。由是而作举业,则源清流润,气实生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