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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文风(2)

我觉得让父母开心,自己也会很开心。过去孟子说舜,“大孝终生念父母”。舜当了帝王了,也不那么开心,他有两个最漂亮的老婆娥皇和女英,他也觉得不过如此。但是在爸爸妈妈面前他最开心。可是我们都知道他有一个最糟糕的爸爸、妈妈。舜的爸爸瞽叟对舜从小就凶狠极了,母亲死得早,父亲娶了个后妈。后妈想弄死他,他弟想弄死他,他爹也想弄死他。可是舜,“象喜亦喜,象忧亦忧”,这是说他弟弟象,弟弟开心,他就开心。他弟弟难受,他也难受。他就是这么一个活脱脱的天然纯真的一个人。舜这种家庭环境,拿我们今天的话语来说,是要出一个变态人物的。小时候这么险恶的一个环境,却养成了一个大圣人。这里面,对父母好,你的运气也就好,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因为人的心态组成,每天的情绪起伏,跟天地有关系。外在为天地,人伦为父母,在身体是为头和腹。天清地灵,天安地泰。

“学者倘真有爱亲敬长之意”,你们真正要去学爱亲敬长。“父兄面前不敢不和气,不敢不婉容,不敢不徐行后长”,父母兄长面前和和气气的,和颜悦色,慢慢走,走在长者后面。“有理不敢辨,有难不敢辞。习之久久,胸中悖气日消,顺德日长。”这个说起来不是有问题吗?有理你还不辩,有困难你还不说,有话还不敢说?其实古人就是在家庭里面,锻炼你成为一个坚毅能忍的大汉子。你看武松在家里面对武大郎多尊敬,就是这个感觉。

人在家里头,是最好的修行道场,也是最切近人情的修行道场。《大学》里面专门讲,人的领导能力最初是从家里面学来的。小时候跟父母相处得好,到单位了跟领导的关系就很好,领导会喜欢他。小时候跟兄弟姐妹们相处很好,那在单位一定会和同事们处好,很多人会帮助你。如果小时在家里面对晚一辈的,更小的孩子相处好,你就会带队伍。这是在大局里面讲的一个道理。

所以说小时候在家里面,说“孝者所以事长也”。孝敬父母,就能学会跟长者相处,跟领导相处,你心中会有敬意。一个心中无敬意的人,无所畏惧的人,在单位呢肯定不讲规矩。在单位不讲规矩,在体系里面,自然没有发展的机会,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习之久久,胸中悖气日消,顺德日长。”这样锻造久了,悖气就渐渐减少,顺德日日增长。顺德,顺也是一种德,以孝为顺,就是听从。好的话语、好的事情要顺,不能拧着来。顺德不是阿谀奉承,没主张。它是一个德行。“持此以事君,即为忠臣;持此以交友,即为顺友。宇宙间只是一个和顺,处处可行。”这个话特别好,中国的文化就是这样,讲究上苍有生生之德,就讲和气。“故曰:‘塞乎天地,横乎四海。’”这和气可达天下。

“即无亲长”,即使没有亲人长辈,“亦须常存爱人敬人之心,使胸中蔼然”。也要通过爱敬之心养自己,使自己胸中蔼然。胸中蔼然,在尘世间就是一个天堂。六祖也讲过,你明白了之后,红尘就是天堂。胸中蔼然是什么感觉?就是胸中有云霞,和气。我们一个有修行的人,日常生活都是在养自己。没事的时候心里头就舒舒服服的。但是我们有些人有些时候,是没事儿总自我折磨,就会难受,各种东西就在那纠结,来回来去无事生非,自己在那里搞乱自己。胸中蔼然。这样写出的文章才会大雅不群。

二、文风贵含蓄

写文章最忌像白开水,要有品味不尽之意。你别说写文章,就像讲课也要这样。我这么多年在外面讲课,很多人录了音,像我的学生们,他们经常会在上班的路上或者出差的时候,大量反复听我的录音,觉得信息量很大。写一篇文章,三句两句一看就没什么味道了,就会乏味。写文章能让人反复品才是好。我们古人很多文章,你看像二程的《定性书》,那么短小而深邃的一篇文章,那个好。那是他人生几十年修行,发而为文的精粹之思,特别好!我们看了凡怎么说:

观人之法,但观含蓄,则浅深自见。观文之法亦然。燕赵之士慷慨情多,雍容气少,故北地之文,大都病在直致寡涵蓄。然往时作者犹能以宕荡见奇,而今则肤浅庸腐,其陋极矣。此皆由理学不明,而铺叙无根也。吾愿学者读书明理,究极本原,使圣贤旨意了了在心目间,有十分见识,只作二三分文字。如鼓瑟将希,而一唱三叹,悠然不尽,则善矣。我朝文字,杨东里诸公倡为台阁体,须要雍容和雅、蕴藉含蓄,此举业之正宗也。故特揭示云。

作文就像看人似的,如果你看这个人不是浮薄无聊之辈,不是张口就是些个功名利禄表面性的东西,他有点含蓄有点沉稳,这才是大才。含蓄的人不是那么露各种圭角。古人讲“语迟终富贵”,说话叽叽喳喳各种议论,反倒会泄了你的气。不含蓄,精气神也不够,而且根基不稳。说话不是那么的快,那么多。《易经》里讲,“吉人之辞寡”。吉祥的人不会说太多的话,不会叽叽喳喳叽叽喳喳,逢人就说话,到处说各种说,各种是非,话不多。所以我们观察一个人的时候,看一个人含不含蓄,他的深浅就看得出来了。

观文也是一样的。“燕赵之士慷慨情多。”燕赵是什么地方?就是我们天津河北北京之地。当时聂政慷慨悲歌很有激情。“雍容气少”,从容大度曰雍容,燕赵慷慨之人多,雍容大度的人少一些。“故北地之文,大都病在直致,寡涵蓄。”所以大多北方人写文章,都病在直叙,没有含蓄,说得太直白。“然往时作者犹能以宕荡见奇”,以前的这里人写文章还能够跌宕起伏,不是那么直白,像白开水那么温吞。“而今则肤浅庸腐”,现在到宝坻来,才发现大多都显得很肤浅,很庸俗,很平凡。“其陋极矣。”这是批判当时的宝坻文风,有点太不堪一击不堪一看。

“此皆由理学不明,而铺叙无根也。”这是因为理学不明,学问没有根基,所以写文章也没有根基。归根结底,还是在学问上。含蓄也是落到学问上。古人认为学问要有根,一定要读四书。如果四书读起来有困难,至少要读读孔孟,即《论语》和《孟子》,一辈子读,绝对能够打开你的胸襟,写文章也是一手好文章。如果你真能把《孟子》读通了,写文章那是雕虫小技,太容易了。没把《孟子》的文气深通,你就是写了很多文章,费了很多心力,出来也不过尔尔。所以一看人的文章文字,说话,就知道他有根没有。古人往往如此。

所以,“吾愿学者读书明理,究其本源,使圣贤旨意了了在心目间。”了凡希望读书人能够读书明理,能从本源处深究。要通过读书,使得圣贤的心意在自己的心目间很清晰。“有十分见识,只作二三分文字。如鼓瑟将希,而一唱三叹,悠然不尽,则善矣。”作文有十分的见地,在文字上要呈现两三分。不要太满,就像鼓琴瑟,一曲终了,一唱三叹,余音缭绕,手游于空,仿佛还在这个情境里面。慢慢地,慢慢地,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一曲终了。过去古人好的音乐说绕梁三日不散。孔子学韶乐,大舜这个音乐,三月不知肉味,三个月不吃肉,都不知道肉的味道了。心完全在这个音乐上,特别美。悠然不尽,所以说明理要含蓄。

“我朝文字,杨东里诸公倡为台阁体”。台阁体就是标标准准的,台阁书法也是这样,就是正楷,唐楷这几家。“须要雍容和雅、蕴藉含蓄”,像杨东里这些人都在倡导雍容含蓄。“此举业之正宗也。”这才是举业的正宗呀。意思是你们要读文章,写文章,宝坻的这些读书人,就学杨东里诸公就行了。“故特揭示云。”在此特地告诉你们。这是了凡中进士的一些经验谈,分享给了士子们。

三、文风贵平实

文章要写得平实,在平白的语言中蕴含着深刻的道理,这才是高手。我有一年去山西省发改委讲课,在酒店的书店我买了一套傅山的文集《霜红笼集》,我过去读过傅山的零散的东西,印象不错。那是清初的大家之一,我很是佩服。但是我买完他的文集后对他看法有点改变。他做赋啊喜欢用极其生僻的字来写。就像章太炎也有此病。这样写其实不难,但徒增读者麻烦。这叫好为生僻,好做高远。后来我把傅山文集里的其他文章对比研读,发现他早年确有一些偏颇之气。所以为文还是要按孟子所说的来做。要言近而旨远。

程子云:“立言之道,不使知德者厌,无德者惑。”孟氏亦云:“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盖其言不近,则众人易惑;其指不远,则君子易厌。此圣贤立言之法,万世操觚者,所必宗焉者也。近世攻文者,上之不涵养性灵,下之不精研书意,但猎奇字、袭胜语,以相矜严,读之瞿然愕然,至不能句;而细求之,则全无理意,如嚼蜡耳。礼部《禁约》云:“青天白日之下,为魍魉鬼魅之谈。一一细与讲求,语语都无深识。”可谓切中时文之弊。兹与多士约:文章须以孔孟为宗,试看《论语》《孟子》,其言何等平正!其意何等精深!尔今为文,务以明白浅易之词,发渊永精微之理,使观之显然而味之无极,斯为合式。

二程讲,真正谈立言之道,不要使懂得的人读起来觉得没什么可读的,不喜欢。也不要使读不懂的人越读越糊涂。我们做学问,看人讲课读人文章,如果越听越糊涂,越读越茫然,那就麻烦了。“孟子亦云:‘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孟子说过,言语浅近,道理深刻,说大白话,但是仔细一听又不是那么简单,大白话里面有大智慧,就叫言近而旨远。指头的指,通圣旨的旨,指意思很深远。“盖其言不近,则众人易惑”,但是说话不通俗不浅近,大家就容易困惑。你说这话到底说明了什么呢?“其指不远,则君子易厌”,就是意思不深刻。稍微有水平的人就懒得听你说话。君子不喜欢。“此圣贤立言之法,万世操觚者,所必宗焉者也。”这是圣人对言语的要求,后来的操觚者,就是写东西的人,都要遵循孟子的这个话。

“近世攻文者,上之不涵养性灵”,现在这些人哪,上不培植自己修养,“下之不精研书意,但猎奇字、袭胜语”,下呢,不去推求经书里的深意,却去猎用奇字,蹈袭格言,就是刚才讲的傅山作赋的毛病。稍微用点功夫,从《尔雅》从《说文解字》里面再提点字出来,写一篇故作高深的文字其实不难。但是这了无意思,没有什么意义。“以相矜严”,用奇字胜语把自己抬得高高的,觉得自己很厉害。“读之者瞿然愕然”,读的人一脸的痛苦,一脸的迷茫。“至不能句”,读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句读,琢磨半天不知气在哪儿断。“而细求之,则全无理意,如嚼蜡耳。”仔细一琢磨呢,一点道理都没有,就像嚼蜡。

所以礼部《禁约》讲:“青天白日之下,为魍魉鬼魅之谈。”这话讲得好。就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不要做鬼鬼神神,神神叨叨的,故作高深。“一一细与讲求,语语都无深识。”仔细一分析呢,看着很难,还原古语成白话时,突然发现他啥也没说,就是语语都无深识。“可谓切中时文之弊。”这话批判得很到位。“兹与多士约:写文章要以孔孟为宗。”了凡愿意与多位读书人约定,写文章要以孔孟学说为正宗。

“试看《论语》《孟子》,其言何等平正!其意何等精深!”你看看《论语》《孟子》所用的语言多么平实正当,而意义却深远无穷。所以“尔今为文,务以明白浅易之词,发渊永精微之理,使观之显然而味之无极,斯为合式。”写文章就是要用明白浅易的话,发掘意义深刻的道理,使读的人越读越有味道。这才是合乎为文样式的做法。我们看孟子的文章就是这样,越读越有味道。我每每在人生重大转折期或是遇到重大问题的时候,都会把《孟子》批注一遍。从16岁到现在,过几年批注一次,批注了六七遍。

四、文风贵包容

文人容易相轻,为文又容易自是。所以古人说,“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将为文时时与胸襟器宇相联系,正是古人以文观志、以事验文的传统路径。我们看了凡怎么论述:

文字最忌有下俚气味,须包容六合,渺视古今,高者薄青冥,下者彻重泉,庶可压倒元、白。然此不必希慕高远,只要心地超然,光明洁净,亦不必别立门户,只于日用饮食、语默取与之际,时求合理,惟公惟恕,便不为鄙秽所染矣。凡私己求胜,喜声誉,竞是非,好谈人短,皆是下俚气味。

大人量含太虚,万物一体,何己可私?何人可胜?谁为声誉?炫耀何人?谁得谁失?是非何从而起?人之短皆己之短,岂敢轻谈!又检身不暇,岂敢见人之短!此皆是目前实事,虽非悟后之修,亦是梦中之觉。愿与诸生勉之。

了凡认为文字最犯忌的是:有粗俗下流的气味,必也要能包容六合天地,渺视往来古今,使高则直达青天,下则可彻重泉,大开大合,痛快淋漓,这样才算“庶可压倒元、白”。

压倒“元白”是一个典故。过去唐朝有个诗人,叫杨汝士,在一次聚会上写了一首诗。结果元稹和白居易一看,这诗这么好,自己都没得写了。杨汝士特别高兴,喝得醉醺醺回去说,“今日我压倒元白了。”

有时候一文、一诗不让名手,也是有的。“谁家案头无佳作,御手能得几人评。”就像当年崔颢压倒李白,李白是何等人哪?那天他上到黄鹤楼,看到崔颢一诗:

登黄鹤楼

崔颢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