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时常相约傍晚在鲁院的院子里散步。晚饭后,林虹电话打来,几分钟后,我们就在楼下大厅会合。有时,她会带着洗好的水果,一人一个,然后我们沿着文学馆的外围走几圈。林虹保持着少女般的苗条身材,平时里身着长裙,长发飘飘,走到哪里就把一身的仙气带到哪里;散步时,虹儿扎着两个小辫子,一身运动装,看上去像个中学生,那没有一点赘肉的好身材,让人羡慕在眼里,爱在心里。鲁院总是那么安静,天地间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漫无边际地谈天说地,谈文学、谈到鲁院的感想,也谈对社会、家庭、友情的看法,谈得更多的是对自己创作的思考。我们惊喜地发现,两个人的观点包括生活习惯都惊人的相似,往往是越谈越起劲,本来说好走三圈,常常都会再多走一两圈。我们时不时地交流一下最近看了什么书,写了什么作品。林虹常说,时间又过去一个月了,我什么都没做呢!我也叹息,整天忙啊忙,时间都不知去哪里了。鲁22人才济济,在学习期间,我们先参加了在文学馆举办的《小说选刊》的颁奖会,马金莲同学获奖了,接着有黄咏梅同学获得“人民文学奖”,王月鹏同学获得“在场主义散文奖”,汪瑞、如水获得了“冰心散文奖”,还有很多同学在大刊上发表文章,更不必说网络文学大师月关同学,无论是发表数量还是名气都大得吓人。有一天,我们看到电视台的记者在鲁院的大厅里采访月关,摄影机开着在录节目。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散步时,我们也会议论一番,难免会焦虑,叹息,看看人家80后都获得全国大奖了,我们来鲁院太迟了,跑步也跟不上了,但很快地又会彼此安慰,不急不急,慢慢来。天色在我们天南地北的聊天中地收起了它的华光,渐渐地暗了下来。从春天到夏天,我们脱下了厚厚的冬衣,换上了轻盈的长裙,院子里的树木绿肥红瘦,悄悄地变化着。粉的梅花谢了,白的李花盛开;酸酸的梅子青了,甜甜的桑葚紫了;漫天的柳絮飞罢,又来了满城的杨花飘舞。转眼间我们已天各一方,唯有在梦中相见!满院的花草树木啊,你可记得有我们这样两个女子曾在你身边走了一趟又一趟,而今又是怎样的女子从你身边走过?
林虹看似柔弱,却是柔中有刚。她说,她有一个边境城市情结,她要把所有与中国边界相邻的城市都走一遍。她家在广西,平时工作忙,到北方的机会不多,她就利用来鲁院上学期间的节假日独自一人跑了多个与中国相邻的北方边境城市。按她自己的话来说是:“一句话,一个念想;一本书,一次远行。”她先是跑了中朝边境城市丹东去看中朝友谊大桥,在鸭绿江边的露台上喝咖啡,一个人很优雅地望着静静流淌的鸭绿江水,在心里酝酿着新诗;她到中俄边界城市黑河去听呼兰河的流水声,瞻仰女作家萧红的故居,再由黑河去俄罗斯的布拉戈维申斯克,在当地政府官员艾森尔家中做客;她到蒙古国的扎门乌德去看辽阔宽广的大草原。林虹来去都是静悄悄的一个人,过了好久,同学们才知道外表柔弱的她居然有如此“独闯世界”的壮举,惊呼她为“女汉子”!在与她的交谈中,她偶尔会流露出要做大事的决心与信心,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我相信,她一定会成功的。她是这样的一个女子,集温柔与刚强于一身,集细腻与热情于一体,这样的女子注定是要闪闪发光的。
从开学,我们就一直念叨着要去参观八里庄的老鲁院。快毕业时的一个下午,我们两个人坐公交转地铁到了八里庄。老鲁院的院子不大,我们转了没多久就出来了。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一家老字号卤味店,一致同意买个鸡翅尝尝,于是一人一瓶水一块卤鸡翅走到地铁站口,一时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看到有人坐在地铁站口的窗边休息,我们也过去坐在那里吃了起来。林虹说,很多年以后,想起这个火热的下午,两个女作家坐在地铁口吃着卤味,是不是也别有一番情趣?这时,我看到地铁口有一对老阿姨在拥抱告别,看她们的样貌推测她们应该是一对姐妹,她们依依不舍的样子,让我想到即将到来的分别,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用很多年,现在想来,那样的日子是多么单纯美好,今生难以再次拥有。
昨天晚上,在微信上看班长在回忆林虹唱的山歌《多谢了》,让我又忆起这位我偷换来的同桌,忆起了我们在一起度过的许多难忘的好时光,在桃园里拍照,在树下捡桑葚,在满城的飞絮中坐公交转地铁去听歌剧、看话剧,还有临别时,虹儿泣不成声令人疼惜的样子,我的眼角开始发酸。沉静的夜里,我在心里轻轻问一句:虹儿,你好吗?
放歌渤海一只鸥
去天津是来北京之前就有的念想,冲的是天津的狗不理包子、桂发祥麻花、泥人张彩塑,特别想去听一听天津的茶馆相声。没想到此次天津之行,没吃包子、麻花,也没有买泥人张,更没去茶馆听相声,但我的内心却没有遗憾,因为我有了第一次出海捕鱼的经历,更重要的是认识了一位船长作家。
那天,班长李子胜带领我们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二期中青年作家班的十一名同学来到了天津汉沽滨海蔡家堡,说是和船长说好了,下午出海捕鱼。暮春的下午,晴日当空,天无片云,浩瀚渊深的渤海海面看起来像一块蔚蓝的宝石,海风夹杂着咸涩扑面而来,海水有节奏地拍打着海岸,撞击出雪一样的浪花,几艘漆成蓝红相间的渔船,围靠在岸边蓝色的海面上,远望过去,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渔民们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班长给我们介绍了今天给我们这艘船掌舵的船长刘翠波。五十开外的刘船长中等个头,平头圆脸,皮肤黝黑,身板壮实,笑脸质朴,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他很热情地招呼我们登上了他的船,船就向着辽阔的渤海驶去。船驶出港湾后,渤海在我们眼前呈现出它的博大浩渺,我们也渐渐地体会到看似平静的大海并不平静。随着海浪的起伏,船身上下颠簸着,激起了女同学们的惊叫与欢笑。我的心随着大海的开阔、同学们灿烂的笑脸而飞扬起来。这时,刘船长搬来了一箱子书分给大家,我以为船长是想让我们更深入地了解渔家文化,特意给大家找来一些介绍渔家文化的宣传材料,心想,这船长心可真细。我拿起了《渔民笔下的渔家事》《蔡家堡记忆》这两本书,书本很厚重,装帧与印刷都很精美,打开一看,并不是什么介绍旅游的书,而是文笔老道的散文集。这时,班长像揭谜底似的介绍说:这两本散文集的作者就是今天的船长刘翠波!
哇,原来船长也是一名作家!大家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纷纷涌上前去与船长握手,要求合影留念!我带着好奇与疑问,在摇晃的船上就迫不及待地阅读起来。原来出生在海边的刘翠波初中毕业后就随着家人出海打鱼,是个地道的当地渔民。他从小喜欢读古诗,爱编个打油诗。刘翠波出生长大的蔡家堡曾是天津滨海地区渔船最多的原始村落,积淀了丰厚的文化底蕴,那里的海滩、海鲜、渔歌、民俗具有浓郁的地域特色,是天津渔家文化的缩影。从2010年起,蔡家堡开始整体拆迁,这意味着原汁原味的渔家传统生活习俗将被现代化的生活方式所替代,渔家传统文化将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生于渔家的刘翠波十分痛心,他想历史向前发展的进程是无法改变的,是否能用另一种形式将渔家文化保留并传承下去?他感到了自己的责任,决心用自己的笔弘扬渔家传统文化。他利用闲暇时间到处收集有趣的渔家故事、风物掌故、历史传说,整理下来后发在博客上,以期更多的人了解渤海湾的渔家文化。他自己都没想到,《海年鱼》《皮皮虾》《渔村趣事》一个个带着海腥味的渔家故事,很快地引起了许多网民的兴趣,点击率越来越高,许多朋友在他的博客上留言,鼓励他继续书写。随后他的散文作品相继在多家报刊上发表,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些文章有着广告效应,许多游客慕名来找他做导游,乘坐他的渔船出海捕鱼,体验他笔下的渔家生活。刘船长不仅能给游客介绍渤海的山光水色、渔家文化的风物掌故,还能演唱高亢激昂的渔歌,这样的导游怎能不受欢迎呢?
我正读着船长的文章时,船长端着两大面盆的海鲜到船舱来,招呼大家吃海鲜。一盆是皮皮虾,皮皮虾是沿海近岸性品种,是一种营养丰富、汁鲜肉嫩的海味食品。还有一大盆是牡蛎,牡蛎属双壳类软体动物,生存于温带和热带各大洋沿岸水域。今天的皮皮虾与牡蛎是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不加任何佐料烹煮以保持味鲜,船家将洗净的皮皮虾和牡蛎放入锅中,用中火烧煮。几分钟后,清淡爽口、原汁原味的美味盐水皮皮虾和牡蛎就做好了。皮皮虾看上去粉嫩晶莹,肥嫩的虾肉透过虾壳若隐若现;牡蛎个大肉肥,汤汁甜鲜。城里的海鲜属高档菜肴,一小盘就得耗费不少银子,只能少量尝鲜。我们从来未见过如此豪迈地用面盆盛装的海鲜,大家欢呼雀跃,直呼船长万岁!船长望着大家兴奋的样子,高兴地搓着手一个劲地说:多吃点,多吃点,锅里还有鱼。不一会儿,他又端上了一大盆海鱼,然后坐在边上与大家聊天,谦虚地向同学们请教文学问题。
我望着船长那张被海风吹黑吹皱的脸,想起我们常说生活是创作的源泉,船长与他的文字就是最好的例子。船长写作不是闭门造车,无须无病呻吟,堆砌辞藻,他活得真实,爱得真诚,固然写得真切!他的文章以描述渔民日常生活、捕鱼景象、海边景色、渔家民风民俗为主题,笔下的一切都是他几十年丰厚生活的积累,所有的素材都是他每天经历的人和事,他写起来得心应手,人物形象鲜活,故事生动有趣,富有浓烈的生活气息与海腥味,读着他的文章,不知不觉地被他带入了渔家生活场景中,和他一起扬帆出海,吼渔家号子,就着美味的海鲜大碗喝酒,这样的生活是何等豪迈,何等尽情!他对生养他的故乡有着深切的爱,对大海、渔家生活充满深情,他的生活方式、思维理念都是大海给予的,渔家文化的精髓已浸润到他的思想里,他呼出的气息、发出的声音都带着海风的咸涩与潮湿。他是热情洋溢的,又是聪慧机敏的。艰苦的海上生活在他额上刻下了印记,却带不走他的达观与快乐。在与我们相处的时候,笑容始终挂在他的脸上,他在忙碌中不忘给我们介绍渔家风情,讲述大海故事。他的笔触既有理想主义的浪漫情怀,又有现实主义的忧虑与思考。在那些质朴的文字中,我看到他穿行于故土浓郁的风土人情中潇洒,徜徉在传说歌谣里浪漫,更看到他游走于渔家历史的变革的夹缝里艰难,思索于变革时期渔家在严酷的现实中的沉重,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个渔家汉子浪漫的激情与勇敢的担当!
当我从书中回过神来,向外望去,此时,头顶上是灿烂的阳光、蔚蓝的天空,下面是烟波浩渺的渤海,我仿佛看到一只高歌的海鸥在自由地翱翔。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飞得更高更远!
窗花姥姥
偶尔走进一家现代家居饰品店,在琳琅满目的工艺品中,一个装饰橱窗吸引了我的目光,窗花,久违了!我久久地凝望着这些带有浓郁乡土气息的剪纸艺术品,大幅的有双龙戏珠、鲤鱼跃龙门、喜鹊登枝,小幅的有庆丰年的大肚皮娃娃、憨态可掬的小猫小狗,看着这些窗花,一道亮光划过我的记忆,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位老人慈祥和蔼的面孔,那就是我记忆深处的窗花姥姥!
第一次见到窗花姥姥是在我8岁的时候,那年我母亲到医学院进修,无法照顾我们,就把我和妹妹送回了山东老家。我的老家位于烟台地区海阳县的一个小村子。全村百来户人家,以河为界分为河东河西,姥姥家住在河东,村里的农民以种植小麦、玉米及果树为生,在那个年代,一个全劳力一天的劳动只值人民币一元钱,大多数农民过着贫穷的日子,住的房子以泥土房为主,村子只有几户人家住砖瓦房,是很让人羡慕的。
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冻,北风卷着雪花呼啸着掠过山村,大雪过后,千山万物都被白色淹没了,远处的山峦变成了雪山,近处房屋成了一座座雪屋,屋檐下垂着透亮透亮的冰凌,树木枝条上堆积着厚厚的雪,摇摇晃晃的,似乎要把身上的负重抖落下去。大雪中,山村显得格外宁静。那时我刚从南方回去,很喜欢漫天飞扬的大雪,幻想能在雪地里碰到七个小矮人,可是姥姥怕我冻病了,总是不让我出去,说是风婆婆会抓小孩,我听着厉声而过的北风呼呼地怪叫,信以为真,我想书上画着的白雪公主总是穿着裙子,大概小矮人出现的日子并不是在雪天吧,于是死了心,安心等姥姥带我去玩,可是姥姥总有做不完的家务,总是没有时间,我等着等着也慢慢地失去了信心。
渐渐地我似乎淡忘了这件事,可是有一天,姥姥突然对我说:“走,我们瞧瞧窗花姥姥去,她那屋里好玩。”
走到户外,雪花还在漫天飞舞,脚踏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走过之后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姥姥领着我向东走,穿过了一条巷子,再从左边往里走,到了第三家,姥姥轻轻用门闩晃了几下,院子里就传来应答声,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婆,穿着干净的斜襟蓝大褂,站在我们面前,我见她头发虽已发白,却梳得一丝不苟,圆圆发髻结在脑后,露出的前额光亮亮的,端庄的脸庞荡漾着高贵静谧的微笑,当时我就觉得这位姥姥非常面善,从心里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