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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她把身体押给了别人

就在百合一边忙着养鸡,一边忙着给宋小蝶治病的时候,一个更为沉重的事儿宛如一根大棒,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肩上:她的亲生父亲陆苗旺终于闭上了双眼。

陆苗旺从早年正式为王兰英家拉边套起,实际上一直就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尽管他只有一只胳膊。但他很有头脑,村人称他是“独臂支柱”。就是在最困难的时期,别人饿得面黄肌瘦,王兰英一家人也靠着陆苗旺能填饱肚子。燕春雷出狱后,整日里吊儿郎当,酒醉醺醺,做事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除了发脾气打人外,没有一点真本事,连他也得靠陆苗旺养着。燕春雷死后,陆苗旺由拉边套上升为“驾主辕”的,更是责无旁贷地担负起养活全家人的重担,几乎榨尽了自己全部的心血。

但后来发生的抢夺王兰英的事件,使他伤透了心。他意识到:边套永远是边套。这个体会犹如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一下子就烙在了他的心尖上,发出滋滋的响声。记得王兰英重病差点被抢走那次,王兰英躺在炕上,手拉着陆苗旺的手,连声说对不起,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陆苗旺。她流着泪低声给他哼唱着一首老辈人常传唱的小曲儿:茄子那开花啊品青莲,……

不过,陆苗旺觉得老天爷还是公道的,尽管他一辈子为这个家拉边套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委曲,但也得到了不少的补偿,尤其是王兰英为他留下了燕百合和燕权两根血脉,使他得到了极大的安慰。特别是百合这个苦命的女儿,对他极为孝敬。从小到大都是他的贴心小棉袄。一日三餐,夏单冬棉,缝缝洗洗,全靠百合一人支撑。在他病重期间,百合四处借钱为他看病抓药,亲自煎药一勺一勺地喂进他嘴里,隔几天还得为他擦身洗内衣,有时候他自己都被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呛得直咳嗽,但百合却从未嫌弃过,甚至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只要有空,就会来到他炕前,端屎倒尿,还像伺候孩子一样为他洗脸、洗头。本来陆苗旺对生活早就绝望了,但因百合这个孝顺的女儿又使他对生活充满了依恋。

王兰英死后被抢走与燕春雷配阴婚后,陆苗旺对死后的安排充满了矛盾。死后不配阴婚吧,也确实孤独,一个孤魂野鬼流浪到何时才是个头哇;配阴婚吧,那确是一笔不少的开销。这负担无疑又是百合一人来承担。而且百合为平息争夺兰英之争,已多次承诺倾家荡产也要给他配成阴婚。百合的负担有多沉重,陆苗旺心里最清楚,他确实不愿再让她那本已压得她喘不过气的肩头再加块石头。死前的陆苗旺整日考虑的就是这事儿。他几次要求百合在他死后切不要再配啥阴婚,但每次百合都笑着宽慰他,老是说放心吧,老爹,我知道该怎么做。到后来,陆苗旺虚脱得说不出话来,耳畔间却老是很清晰地回荡着他年轻时爱唱的那首《心中的亲亲合不上婚》:

青石板上栽葱扎不下根,

心中的亲亲合不上个婚。

石砌的砖墙刮不进风,

天配的姻缘也合不上婚。

忻州的白菜并州的葱,

咱二人纵然相好也没喝过交杯盅。

墙头上画马那不能骑,

小妹妹怎好也是人家的妻。

人家的老婆那人家的妻,

扔下我哥哥那没人理。

……

其实,百合为父亲陆苗旺配阴婚,已通过原住她家大店的一个汽车司机,联系好了一个女子的尸骨,并已商定支付女方财礼钱六千元整。她已向那司机预付了定金两千元整,其余的四千元在女方送来尸身时结清。可百合一时又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金,她又想到了贷款。邵瑞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很替百合发愁,她知道百合除了一身债务外,已是身无分文。就用信封装了五千块钱送到了百合家,想帮百合解解燃眉之急,但被百合拒绝了。邵瑞说暂时借给她,等她有了钱再还。可百合很固执,她不想跟邵瑞发生金钱关系,一来怕惹闲话,二来怕给她和邵瑞的关系沾铜臭之气。邵瑞想不通,百合那么急需要钱,为啥就不用他的钱呢?

百合想到了信用社,可又一想信用社上次的贷款还没还清,抵押的绿豆条已被兑现还了部分贷款和利息。再去贷款,既无抵押的东西,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就又想到了田福寿的高利贷。她想不行就干脆再去贷高利贷,反正是高息,也没有人情,只不过将来多挣钱还他罢了。于是,百合又找到了田福寿。

田福寿一见百合又来求他,禁不住又洋洋得意起来。心想:你百合不是挺牛的吗?干啥还来求我?你连点苜蓿都舍不得卖给老子,到头来不也一把火解决了吗?

田福寿知道百合为给她爹配阴婚,今天的款非贷不成了。就越发牛皮哄哄起来,他说百合原先贷款的本金和利息都没还清,这次贷款拿啥抵押一下呢?

百合说:“我拿鸡场的鸡来抵押!”

“鸡?”田福寿摇摇头说,“那不行,鸡是活物,是赔是挣还很难说,再说要是得了鸡瘟怎么办?”

“闭上你的乌鸦嘴。”百合有点生气了,“你贷不贷是你的本分,可你不能咒我的鸡啊,行不行,给个痛快话,我百合可不是一棵树上能吊死的人。”

“没抵押那怎贷呢?……”田福寿两眼色迷迷地盯着百合说。

“拿啥抵押,我们家的家底你也清楚,你看有啥值钱的随便挑。”

“我看就有值钱的。”田福寿故作神秘地说。

“啥?”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田福寿诡笑着说。

“你是说我?”百合脸一红,有点不解地说,“我这个人也能抵押?”

“能,太能了。”田福寿哈哈一笑说,“敢不敢立个字据?”

“立啥字据?”

“要是到期还不清,就把你这个人抵给我。”

“怎?你想把我卖了?”

“卖?我才舍不得卖呢!我要留着自己享用。”

“呸,你真流氓。”百合恨恨地说。

“流氓?我流氓都得不到你,不流氓就更挨不上你了。”

“那,要是我按时还清了呢?”

“那,没得说,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互不相干,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行!”百合一咬牙,“我签!”

俩人立好了字据,百合拿了钱匆匆出门,田福寿在百合出门时,趁百合不注意顺手就摸了百合大腿一把,被百合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田福寿望着百合远去的身影,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心里骂自己:怎就那么贱呢?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她。漂亮女人多的是,怎就偏喜欢她呢?她究竟有啥好?这人还真是日怪了,越得不到的非要得到。你百合越瞧不起我,我越要占有你,老子总有让你乖乖躺在老子身下伺候老子的那一天,哼,我看你还能撑几天?”

就在陆苗旺出殡的前一天,百合还请来邻村一班鼓匠敲打起来。本来刘贵就是鼓匠的班主,但他作为百合的边套,怎么说也算陆苗旺的一个非正式女婿,是不能亲自上阵吹吹唱唱了。现在请鼓匠也挺贵的,如果鼓匠里再请唱手就更贵,可百合怎么想也不能让老人走得冷冷清清,她就是借钱也得把丧事办得体面些。

邻村鼓匠主跟刘贵还算同门师兄弟,他象征性地收了点基本费用,就当给刘贵凑了份子长个脸面。他们在百合家大院里用木棍搭了个简易戏台,台上还把百合家的扩音喇叭装上,摆满了架子鼓、拉拉号、锣、鼓、唢呐等家什。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看热闹。

一通锣鼓响过,班主首先表演他的拿手手艺捉老虎。只见他嘴吹唢呐,一手按眼儿,一手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了唢呐头,把他当做老虎,在唢呐杆上转翻升腾,忽上忽下,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矫若游龙,快如疾风。什么老虎上山,小虎下山,变幻多样,只见铜闪闪,看得人眼花缭乱,忽然,一个饿虎扑食,人们眼见唢呐头迎面飞来,不由得往后一缩脖,吓得低头躲避,一眨眼,却又见那唢呐头已稳稳当当地套在了唢呐杆上,呜里哇啦吹将起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声音中还夹杂着几声赞叹:真是三辈子没儿——绝了!

接着,鼓匠班中一男一女两个唱手为大家唱起了《猪八戒背媳妇》:

男:哎媳妇呀,我要你个美娘子呀!

女:哎相公呀,我嫁你个美相公呀!

合:郎才女貌天配成啊!

男:巴儿崩

女:哼哈哼

男:小娘子

女:猪相公

男:我前引

女:我后跟

合:欢欢喜喜往前行

往——前——行——行——呀

哎嗨……

晚上,鼓匠班还进行了“刮灵”仪式,就是一整夜不停地吹打,百合就在这凄凄凉凉的哀乐中,在她爹的灵前整整跪了一夜。

第二天,时辰一到,正式出殡。百合雇的是八抬“龙杠”。龙杠做工豪华精美,上有古建房屋似的飞檐翘角,杠前是一条立体的龙头雕像,杠后是微微上翘的大龙尾,棺罩设在中间,前后首尾一体,如同神龙缓缓游动。

百合跟燕忠、燕孝、燕权以及叔伯兄妹们,组成的“孝子”队伍前边拉纤,后面儿的哭声一片。燕忠燕孝虽也披麻戴孝,但只是干嚎几声,眼里没泪。百合和燕权却是哭声哽咽,悲伤欲绝。

燕权手捧“纸盆”高高举过头顶,奋力向下摔去,只见手起盆落,“咣当”一声碎响,纸盆被摔得粉碎,纸屑四处飞扬。

到了坟上,配阴婚的女方来了两个男子,已直接把“新娘”的尸身送到了坟上。俩人拿了“聘礼”四千元就想匆匆走人。百合觉得奇怪,因为按当地的乡俗,女方一般都会派人来“送亲”,并且会一直在现场等到下葬合坟完毕后才挥泪洒别。百合问那两人女方家人为啥没来?那两人支支吾吾说女方家人怕伤心过度就不亲自来了,委托他俩送来。说完俩人就匆匆忙忙跳上一辆三轮摩托一溜烟走了。百合觉得这事有点纳闷,但因下葬人多事杂忙得晕头转向,也就在脑子里闪了闪便抛到脑后去了。下葬完毕后,众人将所有的花圈、长钱纸、引魂幡,以及金童玉女、汽车、别墅、电视机等纸扎,统统烧光。

望着那些纸扎在烈火中灰飞烟灭,有几个亲戚不禁想起了燕忠在给燕春雷上坟时,除了烧冥币外,还烧了手机,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他还给他爹烧了几个很漂亮的小姐纸扎,意思是他爹在世时没怎么快活过,在阴间也得让几个小姐好好陪陪。这是后来燕忠的几个亲戚讲的,至于真假,别人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人们信真的多,许多人都夸燕忠别看有点半傻,心里倒还是蛮孝顺的。

办完丧事,百合不知是劳累过度,还是悲伤过度,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吧,反正是她病倒了,连续几天几夜都起不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