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半傻子燕忠都说:宋小蝶在矿区和村里,简直就是两个人。
在矿区上,宋小蝶勤劳能干,待人热情,跟谁都是笑脸相迎。衣着也相当朴素,几乎不戴金挂银,落了个好人缘,买卖也做得好。可一回到村里,宋小蝶立马就变成了另一个人,衣服很新潮,袒胸露背的都敢穿,连说话口音都明显带有了矿区人的音调,比如在每句话的尾声音总爱带个“嘎”字,让人一听就知道是矿区来的人。每次一进村,她只要是坐小车回来,就总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并且把车窗玻璃摇下来,好让人看见她春风得意的模样,也方便她跟村人不停地打招呼。有时在街上碰到亲戚熟人,还要让司机停下车,自己钻出轿车,给女人小孩们撒几把好糖块,要是男人们多就撒几圈好烟,惹得好些小孩们常希望在路上碰到她。
宋小蝶每次回村,她心里最想碰上百合,而且是在百合忙乎得满头大汗,推个自行车摇摇晃晃的时候。要是在街上碰不到,她都要把车开进百合家的大院,跟百合聊上几句。其实,小蝶心里也希望哥哥生活得好一些,但燕百合不能比她小蝶强,尽管小蝶也常帮哥哥一家做点事能挣点钱,她一定要比百合有钱有份儿。每次到百合的大院,她都要指指点点,好像她是这个大院的主人。
她心里从小就怵百合,也不知为什么,就是现在她比百合有钱有份儿多啦,可她心里还总是有点怕百合,虽说百合对她也一直挺尊重的。她就怕百合那双眼睛,每当小蝶在大院指手画脚时,百合也总是不怎言语,总爱拿眼睛盯着她看,看着看着,宋小蝶就觉得手也没劲了,腿也没精神儿了,嘴巴也懒得吧嗒了。她就觉得百合的眼里有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好像是一盏探照灯能看穿小蝶的心底,这种东西又好像是一条绳索,能把小蝶的手脚捆住,这种东西更像一根长长的木棍,能摁在小蝶的头上,一摁就把她的头摁低了。可越是这样,小蝶心里越不服这口气。她也知道,在面子上她已比赢了百合,在心里面,她也一定要把这种感觉和局面扭过来。
田野静悄悄的,马路两旁的庄稼绿油油的,随着微风起伏飘摇。宋小蝶坐在桑塔纳上穿行在乡间小路上,远望,像一只红色的小船在绿海里游动。她摇下车窗,望望那水洗一样的蓝天,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她觉得这里的空气比矿区要好多了,望着两旁的庄稼齐刷刷地向后跑去,她的心情也顺畅起来。前些天,她回村亲自物色了七八个女孩子,绝对是清一色的处女。这些女孩一直生活在这山沟里,见识少,也胆子小,又没谈过恋爱,更不懂爱情,有的只念过几年书,还有两三个还是刚刚失学的女孩子。她已以招工的名义跟她们订下了合同。那几个女孩子的家长还千恩万谢的,觉得是沾了小蝶这个能干的女同乡的光了。她要下功夫下本钱培养她们成为她的“秘密”武器,为她小蝶也为她们自己挣大把大把的钞票,不,是美元。
正想着,车已进了村,小蝶伸出头不停地与村人打着招呼。不过,这次她没有停下车来散糖或是散烟,而是直奔村北的学校大院。前几天,她通过马五六跟邵瑞讲好了,要请邵瑞当几天老师,业余时间教这几个女孩点日常实用的英语,为的是专门接待矿区里来的老外。百合一听也挺高兴,觉得小蝶已把饭店的业务做到了外国人头上,不容易。
正巧,推开学校办公室窑洞的门,邵瑞、吕明和马五六都在,还正扯着嘴大笑,见小蝶进门,想止都止不住。宋小蝶很好奇,就追问吕明他们笑什么,这么开心。吕明本不想说,可架不住小蝶追问,就只好说是马五六刚讲了一个老师同行的笑话。宋小蝶忍不住好奇,就非要马五六重讲一遍,她也乐乐。马五六也只能给这个近邻的面子,重讲了一遍:说有一个数学老师讲课很生动幽默,就是这种幽默总爱带些颜色。一次,上课时,这位老师在黑板上写一道题,让全班同学共同求解。过了十几分钟后,老师就站回讲台上问:“怎么样,答案出来了吗?”同学们都没吭声。他就又分开问,先问女生:“女同学们怎么样,解开了吗?”女同学老实胆小,就是解开了也不愿高声说话,所以大都没吭声。老师似乎有点生气了,又问男生:“男同学怎样?求出来了吗?”没想到男生到底是男生,大都爱出风头,马上齐声回答:“求出来了。”老师很高兴,马上又回头用教鞭指着那些女生责骂:“你们这些女生,表现很差,太不像话了,那男生都求出来了,你们怎还没解开呢?”
“哈哈哈。”小蝶一听,果然好玩,禁不住大笑起来。没办法,邵瑞、吕明也只好陪着她一起又笑了一回。
说笑完毕,宋小蝶书归正传,想让邵瑞从今天晚上开始到她家给那几个女孩子们上课,自己也一起跟着学。马五六马上惊呼:“乖乖,咱们小蝶老板真是谦虚好学,你要是再学好了英语,那英国的撒切尔夫人也得另眼相看你哩。”
“撒切尔夫人,她可比不上咱哩。”没想到,小蝶还真能顺竿爬。
“为啥?”马五六他们瞪大眼睛。
“为啥?就凭她的满脸皱纹,咱脸上的细皮嫩肉,她就比不了。难道你们当老师还不懂得,年轻就是本钱,漂亮才是财富吗?哈哈哈……”
“噢,倒也是。”马五六他们相互挤挤眼,认为有道理。
闲聊了一阵儿,宋小蝶对马五六说:“五六,晚上放学后,你就送邵老师到我家,我好酒好菜款待你们。”
“好的,保证完成任务!”反正马五六与小蝶邻居,顺腿同行,一举两得,他高兴得直咧嘴笑。
傍晚下学时,马五六专门等邵瑞下课,送他到宋小蝶家吃饭、上课。为了晚上这顿饭,马五六中午几乎没吃,他在腾空肚子,准备晚上大吃一顿。他知道宋小蝶有钱,酒桌上肯定丰盛。谁料到,邵瑞根本不打算去小蝶家吃饭,可把马五六气疯了,这等于吃进嘴里的肉往外吐,谁舍得?于是马五六气哼哼地说:“邵老师,你说你,人家宋小蝶给你上课费,一小时就给你五十块,你倒好,一分钱也不要,完全是义务服务,你说你傻不傻。”
“这有啥傻不傻的,咱学的就是这专业,上几堂课还收啥费。反正咱晚上也没事干。”
“就算你姿态高,可人家请你吃顿饭,你也不去,这就讲不过去了吧?”
“嗨,上堂课还吃啥饭,给人家添麻烦,再说了,咱伙食蛮好的。你看,小米稀饭香喷喷的,拌野菜,多绿色。还有为弥补你今晚的损失,我还上唐麦穗家端豆腐时给你割了一斤猪头肉,油光光的。”说着邵瑞还真的给他端上一盘猪头肉。
马五六这才转怒为喜,忙用手捏起一块填进嘴里,大口嚼着,边吃边说:“香,确实香。”
吃完饭,马五六就领着邵瑞直奔宋小蝶家里来了。
宋小蝶家里的建筑及配套设施,令城里来的邵瑞也赞叹不已。特别是在这盛夏季节,院中花坛里的鲜花正怒放着,跟个小花园似的。宋小蝶的会客室,全部是真皮沙发,玻璃茶几,壁灯、落地台灯一应俱全。宋小蝶和几个女孩子早已等候在会客厅,会客室的正中央还立了一块移动教课板,板上还备好了写大字用的粗杆大头笔。
邵瑞进来后,宋小蝶笑着说:“邵老师架子真大,想请你吃饭都不给个机会。”邵瑞忙解释了一番,就开始上课了。他环视了一下,忽然邵瑞发现,他班里前几天退学的两个女学生,竟然也在这里,就吃惊不小。这五六个女孩个个长得水灵灵的,俊俏中透着一股青春和纯朴的气息。
邵瑞本来准备从字母、音标教起,没想到宋小蝶倒先提出了一个学习方案。她说既然叫速成班,就别太费劲,认识字母后,就直接学些日常用的简单句子,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在单词下边标明英文翻译过来的汉字,如plane(飞机),在单词下写上“扑来”。car(汽车)标明“卡阿”、Can I help you(我可以帮你吗)?就标明:“砍爱候朴油?”邵瑞对这种学习英语的方法感到很可笑。但他也觉得这倒也不失为一种土办法,就笑着依了宋小蝶。
这时,宋小蝶又交给邵瑞几张纸,上面写着一些服务常用的单词和对话,请邵瑞翻译标明中文。邵瑞扫了一眼,见上面写满了“谢谢,欢迎光临,欢迎下来再来,你需要哪种特殊服务,一至一百的美元,处女宝,推油,冰与火的缠绵……”
看着,看着,邵瑞身体不由地打了个激灵,尤其当他看到了什么推油,冰与火的缠绵时,他忽然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几个词,突然使他联想起他跟踪妻子丁丽时,那两个男鸭子的话,是何等的相似呀。他不由得对宋小蝶办这个英语速成班的目的产生了怀疑。
第二天上完课,邵瑞来到了百合家,想与百合探个究竟。
百合家的大院停满了汽车,司机们正在吃喝,几个衣着妖艳的女子正陪司机们喝酒划拳,谁输了谁喝酒。一个司机喝得醉醺醺的,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搂着女人脖子,嘴巴在女人的脖子上蹭来蹭去。看见百合双手端着饭盆过来,顺手就在她大腿上摸了一把,百合眉头皱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小心剁断你的粪爪!你不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那你就是锅里的?舀到碗里不就成了我的?”司机嬉皮笑脸。
“我可是块骨头渣,吃到嘴里能噎死你!”
正说着,百合看见邵瑞进来,忙迎上去问他吃过午饭没有。
邵瑞皱着眉头,四下里看了看,对百合说:“你看,这乌烟瘴气的。”
“管他们哩。”百合摆摆手说,“反正是人家自己带来的,咱也管不着。”
“可、可这影响不太好。”瑞邵又说,“你得让他们收敛点。”
“那咋管?”百合双手摊了摊,“不由他们折腾,他们就不来住店,唉。”
邵瑞见百合也为难,就不再说三道四。他跟着百合进了伙房,见四下无人,就把自己心里的疑虑向百合说了说。
百合一听,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她一时也闹不清楚。想了想,就抓起电话给她哥燕忠打了个电话,燕忠才断断续续地告诉了她个一知半解。原来前段时间,矿区里来了几个外国专家,长得人高马大,身强体壮,不知从哪里得知宋小蝶手下有花姑娘,就到小媳妇饭店找她。宋小蝶一见有美元可赚,心里早乐开了花,可没想到这几个洋人的胃口还挺高,他们要求挑选长得漂亮的、身体健康的。如果有处女,开苞费可高达八百至一千美元。用中国的俗话讲,他们宁吃金杏一颗,也不吃烂杏一筐。宋小蝶给他们拿出一沓照片让他们挑,他们竟一个没相中。小蝶急了,忙向他们承诺,一个月内保证给他们送来最纯洁、绿色的处女,供他们享用。几个外国佬还挺像回事地留下了订金。宋小蝶火速回村亲自物色了几个漂亮的小姑娘,以饭店业务培训为名,进行强化训练,速成培训。
打听清了事情的原委,百合和邵瑞半天没言语,他们对宋小蝶的行为感到震惊、愤怒,同时也恨自己差一点就成了帮凶。百合怎么也想不到,现在的人怎如此随便和放荡。邵瑞说,这主要是因为近几年,文艺影视的普及,许多人特别是农村人的传统道德观念被冲淡、冲散,而新的论理、道德规范又没有确立起来。人们做起事来没有一个道德约束,因此就迷失了方向、失去了规矩,思想乱了,行为也就乱了。
“那这事儿怎么办?”邵瑞问百合。
百合沉吟了一会儿说:“这件事一定得阻止。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简直是在造孽,是要遭雷击的,咱们一定得想办法给她搅黄了。”
“有啥好办法?”邵瑞心里还是没底。
“这事你就别管了,你一个外来人,得罪了他们就麻烦了,我亲自去办。”说着,百合就摘下围裙,到那几个女孩子们家去串门了。
过了几天,宋小蝶又回到了村里召集那几个女孩训练,却发现这几个女孩子都不愿过来了,她们的家长也对小蝶是冷脸相对,眼睛里闪出的光如一只只利箭,直向小蝶射来。
宋小蝶明白,这肯定有人从中作梗,搅了她的美事。她只觉得将要到手的美元被人撕得粉碎,并劈头盖脸向她砸来,她的心随着钞票的碎片纷纷坠地,一点一点地向下沉去。她的心在滴血,从紧咬的牙缝里迸出一句冷飕飕的话:谁坏老娘的好事,老娘饶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