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真的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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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分享柔媚(2)

萤辉也笑起来:我的意思是,这名字,有特点。

善静看出萤辉还在挂念那街坊,她莞尔一笑,一边用餐巾纸擦筷子,一边问小姐:我们在找一个叫庶皎的人,你听说过吗?

小姐不假思索就说:没有,肯定没有。就这巴掌大地方,新来的小姐没几天都知道了。

她可能不是小姐。

不做小姐谁来这地方?当农民也不肯嫁这地方,除了山还是山。

萤辉不想再提庶皎,宁愿相信庶皎不在这里,他岔开话:你们老板倒是很放手嘛,开着店自己却不管。

咳!小姐左右看看说:不说老板了。然而她又禁不住压低声音说:跟景区主任出门了,招商去了。知道啥叫招商吗?哼,她那能耐,够我们学到来世投胎!

善静问:什么能耐?

漂亮呗,还有手段,勾搭上这里的景区主任,没人不知道。

这值得你学习?萤辉问。

小姐一脸惊异:那学啥?像我们,这就是最好的,有依靠!

萤辉暗暗叹息,留意看眼前小姐,充其量十八九岁,没有城府,也没秘密,想说什么就说,即使知道不该说也守不住嘴巴;想做什么就做,即使知道不该做也做。她可能从没接受过正确教导,几乎不知道怎么做事做人,一切都在模仿。也不计后果,她无法预知后果,如同一朵落花,遇风随风吹、遇水跟水流,完全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她也不管明天,只看眼前,能讨五块小费就讨,能混一顿饭就混,能拉到一个客她就欢天喜地了。萤辉不想继续怜悯这小姐,怜悯是一种痛苦,因为无能为力。他把心态调整过来,不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只想人家也是一种活法:她怎么活跟我毫不相干!萤辉倒上酒,不再谈论小姐和她的老板,他跟小姐干杯,说小姐真单纯,单纯好,单纯的人活得轻松。他尽量把小姐当成解闷的玩具,或者一个逗人开心的宠物。

善静看萤辉兴致勃勃地逗那小姐,如同逗只小猫小狗趣味盎然,她努力装得毫不介意,脑子里却不断翻涌一个恶心的词汇:狎妓。并非萤辉已言语轻薄、行为放肆,而是善静敏感地觉察到,喝一通酒后,萤辉很兴奋,甚至对那小姐流露出火热的目光。这目光善静很熟悉,去年她从国外回来,各方面落差都很大,她像掉进一口冰冷的古井,感到人情冷漠,缺少关怀。正好博导招揽在手的事太多,忙不过来就请她帮忙指导萤辉的硕士论文。从此她跟萤辉经常见面,无意中四目相对她像触电般心头颤动,她发现萤辉的目光很特别,平时冰冷,冷得让人不寒而栗。但如果面对他感兴趣的人,目光就异乎寻常的温暖,如同漆黑寒夜亮起的烛光,温暖到人心头,让人感动得颤抖,情不自禁地顺从他,心甘情愿为他献出一切。

善静当时就难以抗拒这种火热目光,她和萤辉也算师生,但不能阻挡她发了疯似地突破一切障碍。萤辉更是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她,以至于双方还没回过神来,还没考虑如何适应对方,如何承担责任,就迷迷糊糊以身相许。

当时他们都相信,爱就是糊涂而不是清醒,爱就是爱得莫名其妙,能够解释清楚的不是爱。可现在,面对如此微不足道的小姐,萤辉也流露出火热目光。善静不相信萤辉对小姐的火热注视仅仅是怜香惜玉,她坚定不移地相信萤辉对小姐感兴趣。善静不由得想:当初萤辉火热地注视她,难道与现在注视小姐一样,并不是因为爱,仅仅是感兴趣?仅仅是逢场作戏?差异无非在于,他只对小姐的身体感兴趣,而对善静,还包括那顶剑桥博士桂冠!

善静乜向旁边餐桌,那些馋涎欲滴的过路司机,正在陆续去楼上钟点房,她微微颤抖着喝口白酒,呛得差点流出眼泪。她感到一阵彻骨心寒,她早就觉察到萤辉的心飘忽不定,仅凭萤辉经常去外语岛,善静就能猜想到萤辉在另觅新欢——至少是寻求苟合。而萤辉的疏远女生行为,更让善静感到萤辉心怀鬼胎。萤辉不许女生去他宿舍,不参加女生组织的郊游,在别人看来接近古板,善静却能看出,恰恰表面萤辉欲盖弥彰,否则何至于如此,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为什么不敢亲近女生?

善静也不是没动摇过。在萤辉回家的日子里,善静不止一次反省她与萤辉的关系,不止一次意识到她与萤辉之间,可能并不适合终身相守。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没收到一封信,没接到一个电话,萤辉已把一切都表明。善静也想斩钉截铁回应:那就让一切结束吧!但善静又不甘心,她几乎献出女人所能献出的一切,这样结束太便宜萤辉、太亏待自己。她的专业是研究投资,她未必有意将专业理论运用于感情实践,但投资理论已溶解在她骨髓中,已积淀成她的潜意识。她无需刻意而为,不经意中就会本能地进行投资判断,决不接受亏损。但同时也清楚,非要萤辉补偿损失萤辉没这点能力,他接近一无所有。

善静也是满腹怨怼,她对萤辉的不满也是与日俱增。但她丝毫不表露,或者是还没考虑清楚如何要求萤辉补偿。她极其善于掩饰自己,在没作出新的选择前她不会轻易舍弃原有,总是先抓住一头再说,没有更加合适的对象她就退而求其次,决不再次尝试两头落空的冒险——回国的两头落空已让她刻骨铭心。她也有这个能力,在她还没有完成新的选择前,她不仅能在行为上控制自己,还能在感情上迫使自己相信,她依然深深地爱着萤辉,只要萤辉不再让她寒心,她将原谅萤辉的一切不是,永远感激萤辉给予她的一切。包括现在,萤辉已喝多了,已经失态,善静也没勃然大怒。她仍旧视若无睹,仍旧笑意盈盈,还不时接上话打趣。她非常清楚,她的这种宽容姿态将给萤辉留下深刻记忆,往后一念及此萤辉就会羞愧。如果让萤辉难堪,只会惹得他恼羞成怒。同时善静还知道,她的微笑,她表现出的善良,是一种道德威慑,足以威慑那小姐,根本用不着在这样的人面前怄气使性子。

果然那小姐不敢过分,每次接过萤辉的敬酒她都不无畏葸地睃向善静,反而没开始那么随意,她越来越接近局促,越来越缩手缩脚。但萤辉并未受此威慑,萤辉开始失控,目光隐含荡意,如果条件许可他一定放任自流。倒是小姐还乖巧,她不断地起身去门口,看上去拉生意,实际上在避免大家尴尬。

善静压制着愤怒,尽管没表露,但她不再喝酒。萤辉仍旧不停地要酒喝,嗓门也大了,终于把自己灌醉。善静头一次看见萤辉醉酒,她恶心得要呕吐,感到翻肠倒肚般难受。她猜想萤辉可能是得到过太多的爱,如今这些爱都成了他的欠债,他没能力偿还,便忍痛割爱,比如努力躲避,拒绝一切可能导致他负债的爱。然而没躲债的地方,反而欠下新的情债,包括对善静的欠债。或许萤辉突然发现,这种地方可以获得爱却不必欠债。这些小姐照样能激发他兴趣,照样能引起他火热地注视,二十块钱一个钟点,他完全具备这点能力。说不定他因此就喜出望外,竟至于开怀畅饮,人也醉了心也醉了。

善静搀不动酒醉后的萤辉,只好请小姐帮忙。那小姐倒有把力气,两人连拖带拽把萤辉弄回客房。善静反锁了门,拉上窗帘,静悄悄坐在萤辉身边,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流淌。她想大哭一场,但只是无声地流泪。看萤辉睡得又香又甜,似乎还带着笑意,善静又十分温柔地低头亲吻。稍微平静后,善静接了热水为萤辉擦身。萤辉爱干净,如果酒醒后发现自己没洗脸洗脚,他会很生气——倒不是生善静的气,他从不要人伺候,如同他不想伺候别人,他只会跟自己生气。他生气就冰冷着脸,善静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看到萤辉冰冷的脸。

将近天亮,善静被一阵“窸窸窣窣”声惊醒,一个黑影在寻找开水,善静“啪”的一声开灯问:干吗不开灯?萤辉满含歉疚说:怕开灯惊醒你。昨晚害得你照顾我,醒来好懊悔。怎么就醉了?真丢人!发现床头柜一杯凉茶,他问:你早就预备好了?没听到回答,他一口就喝干,再关了灯,把善静拥抱在怀,亲吻善静眼睛,发现善静满眼泪水,他再次道歉:对不起。善静啜泣着说:我心痛,看你醉了我心痛,下回不这样好吗?萤辉转移话题:讲点快乐的事吧。一时没话讲,静默片刻,善静问:你很想讲话吗?萤辉立即发了疯……此时此刻一点不怕给人听见,甚至反而希望给人听见,他们像来到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鼓励放纵,男男女女都在纵情纵欲。四周安宁,但并不平静,都知道安宁中在发生什么,又都不理会,即使放肆过度,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这里就是放肆的场所,不像在黄宫三号,总是胆战心惊,总是慌慌张张,总是提防沙大妈窥探,害怕保卫部突然查房。这里什么也不用顾忌,即如善静也敢于大声呻吟,完全释放自己,也敢于脱得一丝不挂,还能不断变换姿势……

两人都惊讶地发现,原来他们也能获得无以复加的快活。无论善静还是萤辉,都忽然发现:原来应该这样,应该完全放松,应该尽情宣泄。以前只是偷偷摸摸敷衍了事,所以很压抑,所以一触即发,所以很不畅快。善静热泪盈眶说:真的,幸福极了!萤辉同样心满意足,暗暗感慨:性爱的意义可能只是瞬间快乐,过后就索然无味;但也可能,瞬间就把很多关系改变,正在亲近的关系可能疏远,正在疏远的关系可能亲近。可能反而加深怨恨仇隙,也可能从此亲密无间水乳交融。萤辉、善静几乎同时作出最终决定:就是他(她)了!能够让飘忽不定的心终于安宁,也是一种解脱。他们在床上相互咯吱,满床打滚,笑得喘不过气来,此时此刻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所有怨气都烟消云散。

清晨起来,出门结账时,善静注意到昨晚那位小姐,继续可怜兮兮地倚靠在门框,目不转睛地盯着来往车辆。善静哑然失笑,笑自己好没自信,就这么一个卑下的小姐,怎么可能吸引萤辉。她注意到萤辉仍旧火热地注视那小姐,善静掩嘴笑着打趣:等你有能力了,领去家里做保姆,你说好吗?萤辉转身拍她一把:瞧你这心眼!我是看她好傻,好可怜。

走一段善静再次回头,看见小姐拦下一个司机,使劲拖拽司机去酒楼。司机趁机捏她脸蛋,她却把接近裸露的胸脯迎接上去,任由司机粗鲁地摸一把。善静忽然想起骂人的话“婊子无情,戏子缺德,文人无行”!禁不住掩嘴笑起来,她吊上萤辉肩膀,希望所有人看见这世界她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