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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青年导师(2)

善静看萤辉默不作声,以为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只好鼓起勇气说:自己的事,总不能袖手旁观。我想一起去你导师家,你说呢?萤辉冷峻地看着善静,看得善静低下头,萤辉更加酸溜溜地想:果然是想见那老光棍!他不肯带善静去,倒不是怕博导知道他们在恋爱,博导早就知道了,还尽力促成他们。萤辉只是担心……唉,怎么说呢,总觉得博导太关心善静,连善静没评上副教授而哭泣,也是博导比萤辉先知道。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偏偏博导又是独身,还喜欢拈花惹草,名声很不好。

不过萤辉转念又想,他去求博导,博导未必肯帮忙。他很不敬重这位博导,博导同样未必喜爱他,如果善静亲自出面,善静如此温婉柔媚,如果再流下几滴眼泪,那博导,那老光棍,必定色迷迷地关心她……萤辉的心像被一双铁钳般大手箍紧了,喘不过气来。他揉了揉胸口,看善静仍旧那么兴奋,简直充满渴望,恨不能马上见到博导。萤辉怒火中烧:这么想见那老光棍吗?但他即使愤怒,也能把怒火吞进肚子,尽量去想他不应该生气,善静还不是他妻子,如果善静实在渴望亲近博导,他生气也没用,只能乐见其成。他故意装得毫不介意,却怒不可遏地说:那你先去,我去给老师买条香烟!

善静以为萤辉一直阴沉着脸,是因为她没评上副教授,所以愤愤不平。现在萤辉要她先去,善静也仅仅以为,萤辉怕给人看见他们双双行走在校园,怕把他们的关系传播开了。善静点点头,轻声说:那你尽可能快点来,好吗?萤辉头也不抬,赌气冲出大门。

面前一个辽阔广场,萤辉像从幽暗漫长的隧洞爬出,使劲甩动双手,伸伸腿扭扭腰,又做几个深呼吸。旁边的文庙式建筑吸引了他眼球,他快步走去,这会儿的图书馆没什么人,他来到清风雅静的阅览室。他想逃避,他脑子里不断冒出一个恶心词汇——口奸目淫。他料定博导不至于大胆到敢对善静动手动脚,但博导可以借助语言和目光,如果他也在场,面对博导色迷迷地关心善静,他实在没法忍受。他宁肯什么也没看见,也不去想博导见到善静会是什么情景,反而气急败坏地想:如果从此博导一直关心善静,一直爱护善静,一直……就用不着他来操心善静的职称,也不用他去外侨公寓当劳工……从此他将毫无顾忌地接受那些活泼女生的邀请,跟她们一起郊游;从此去外语岛不必藏头缩尾、战战兢兢,说不定他也学会调情……这正是他向往的生活,他不属于任何人,任何人也不属于他,他只为自己生活,其他一切人都是旅途邂逅,相识相伴但并不相干,互相不承担任何责任,到了下一站就分手,然后各自登上新的旅途……他靠窗坐下,翻开一本时尚杂志,正好介绍一场选美比赛,他眼前不期然而然地浮现善静的玉体。

善静能让他一见钟情,首先是剑桥博士的光环深深吸引他。然而随着关系越来越深入,萤辉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那剑桥博士光环并不能满足他需要,他更需要善静的玉体。他怅然若失盯着杂志,杂志上的美女身穿比基尼,极富挑逗性,很撩人情怀。萤辉却冷笑一声:这也算美?他马上想到善静迷人的下身。其实善静的玉体非常完美,柔软得不可思议而又十分有力,像萤辉这么挺拔的身体覆压在她身上,她竟然能承受,还不至于呼吸困难。但善静不善于展示自己,即使内室秘戏她也不敢赤身裸体,只是十分勉强地暴露局部。而且秘戏时善静非常紧张、非常恐惧,像是被强奸,每次都草草了事,让萤辉很不满足,反而产生无数疑惑:这就是幸福吗?《新婚指南》中介绍的情景可不是这样,应该是魂销魄散,应该是酣畅淋漓,应该是……为什么他与善静之间没有这样的体验?或许是他们一直提心吊胆,时刻提防沙大妈窥探,提防保卫部突然查房,而不是善静的错……这么想着萤辉一把扔掉杂志,他勃然大怒,猜想此时此刻光棍博导正在色迷迷地关心善静。他不知自己怎么啦,这会儿脑子里净是善静的千娇百媚,他感到心痛,他痛恨自己、鄙视自己,他不停地自责懊悔。

出门迎风一吹稍微冷静了些,他快步去小店买了条香烟,然后像追寻失落的魂魄,径直冲向博导家。

早先的教工宿舍十分拥挤,学校就在校园外另外新建住宅区,还能继续住在校园老宿舍的大多是文物级教授,这是一种待遇。博导是单身,却能住在校园老宿舍,仅凭这点就知道他能量不小。萤辉作为博导的门生,自然知道博导为什么拥有手眼通天的能量。其实很简单,就是博导把客户关系管理(CRM)运用到了学生中。博导在给研究生上课时,诲人不倦地兜售他的客户关系管理理论。他说:每个人都只是一个圆圈,圆圈就是零,不产生任何价值。只有让自己这个圆圈跟其他人的圆圈,像九连环那样环环相扣圈套在一起,才能形成客户链,然后将客户链编织成网,拥有这种关系网就拥有一切。博导不仅这样教导,还这样实践,他花费很多时间汇集学生的个人资料,并不断补充、更新。没人知道他汇集了多少资料,只知道他正在接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手中的CRM网——学生网就是他拥有的资源。即使毕业多年的学生,也会在生日那天接到他的问候——可能只是一个电话;学生遇到困难了,说不定就能收到他的资助——可能只是十元二十元……好多学生因此就感动得热泪盈眶,这可是恩师的问候,这可是恩师的资助,有的学生因此铭记终身。他们取得成就乐意向他报告,据说他的学生中不少人已当上大领导,只要他开口,通常能办成他需要办的事。但他不会轻易开口,他越是拥有资源越是珍惜资源。当然也有不少人对他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这些人大多是金融系老师,他们口诛笔伐,批评博导利用学生的感恩之情,把学生对母校的感情据为己有;批评博导庸俗不堪接近卑鄙,满身市侩恶臭,认为他“竖子不足以谋”、“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这些不以为然的人中还包括萤辉,尽管萤辉也羡慕博导的能耐,但决不认为博导的行为值得仿效。

他时常为自己的导师脸红,如同他经常为父亲的行为羞愧,他尽力疏远博导,很怕人家知道他曾经师从过如此不堪的导师。但在遇到困难时,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博导,只有博导可能给他一些指引或帮助,如同他对父亲心存埋怨,但父亲的去世仍让他感到大厦崩摧,让他感到失去中流砥柱,一向害怕承担责任的他立即感受到沉重压力,如果还能唤醒父亲,他一定声嘶力竭地呼唤。他需要父亲,需要父亲继续维持那个家,不然就要由他承担家庭责任,他毫无承担家庭责任的物质和心理准备。

博导的家非常整洁,经常有学生来帮他收拾,并不是他在剥削学生,好多学生喜欢这样的劳动。这里几乎成为俱乐部,博导也不吝啬,经常他出钱学生出力,有时甚至狂欢。由此一来就有不少传闻,至少萤辉相信那些传闻,包括关于师生恋的绯闻。他敲门进去,首先察言观色,看博导是否亢奋,看善静是否惊慌,他还不期然而然地扫了一眼博导的裤裆,见博导裤裆软塌塌地没什么异常,这才放心了。他递上香烟,习惯性地给博导点燃香烟。

博导不会穷凶极恶地对待学生,也不会为难学生,只要学生尊重他,比如给他点烟,他就很高兴了。现在萤辉还给他买了一条香烟,他笑容满面收下,说中午由他请客。他经常请客,萤辉习以为常,也就不说客气话。他在博导面前不用掩饰与善静的关系,还故意紧靠在善静身边,明白表明这是他的所有。善静的脸皮薄得仿佛透明,连萤辉靠近她也会倏然脸红。萤辉暗暗叹息,说不清这时候什么心情,可能很羞愧,他差点把善静抛舍给博导,现在又万分不舍。他伸手搭在善静肩上,善静羞得勾下头,她的害羞达到不可思议地步,但绝不是矫揉造作,可能她对异性太敏感。

博导在对面沙发坐下,情不自禁赞叹:从没见过善静这么腼腆的姑娘,很难想象她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萤辉你要珍惜啊!萤辉又不舒服了,不愿意听到名声不好的老光棍当面赞扬他女朋友,他岔开话,直截了当问:老师你看,善静的职称怎么办好?

博导没看出萤辉在冒醋酸,或者是不屑一顾,他跷起二郎腿,优雅地大手一挥,摆出一贯的导师姿态,高屋建瓴说:怎么办?说复杂非常复杂,说简单非常简单。这学校是留校生的天下,师生裙带、同学结伙,这一套十分厉害。善静这么年轻,又是剑桥博士,如果马上评副教授,过两年评正教授,就更加出类拔萃,对留校生的威胁就更大。所以必定遭压制,光靠自身努力属于挣扎,没用!善静你要争取进入他们圈子,进不了圈子你就要遭排挤……萤辉在读研究生时,经常听博导用这种口气教导他,那时他并不觉得刺耳。现在他越听越不舒服,尤其当着他女朋友的面,希望博导把他当平起平坐的同事,而不是谆谆教诲的对象。他很不客气地打断话:关键是她的职称怎么办!

善静立即觉察到萤辉失礼,她轻轻一捏萤辉胳膊,面朝博导微微颔首,一副如饥似渴聆听教诲的神情。萤辉轻轻吁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如果他能当上领导,善静绝对是独一无二的领导夫人。她几乎能觉察到任何细微现象,还能恰如其分地暗示丈夫。

好在博导并不介意,博导依旧兴致勃勃地诚恳劝导:如果现在就要我去说情,我也难开口,不能让人家立即纠正自己的错误,是吧?忍一年吧,明年肯定评上,我向你们保证。但不能去吵,闹僵了我两边为难,那边也有我学生。

善静侧身望着萤辉,好像很没主意,可话一出口就不留萤辉否定的余地,她说:为了副教授也去争吵,可能自取其辱。好像只能这样,你说呢?

萤辉猜想,可能博导也没能力帮助善静,无非东拉西扯找了这么点理由。但既然博导都无能为力,只好知难而退。同时也是他并不想欠博导人情,人情是负债,必须偿还。他不愿背负人情债,更不希望善静背负,善静是女子,女子欠下男人的情债最是纠缠不清。他也不希望善静挤进留校生圈子,虽说他也是留校生,但他看不起留校生,他狭隘地认为,之所以留校就是积压的库存商品,跟留校生纠缠在一起没什么出息。于是他顺水推舟说:那就老师不要去说情了,等明年再说。这样吧,今天专门来麻烦,中午我请老师。博导摇摇头,坚持他来请客。可能没帮上忙而又收下萤辉一条香烟,他有些过意不去,他习惯有来有往相互交易,而不是挖空心思占对方便宜。

从博导家出来,三个人并排走在校园笔直的甬道上。正是午饭时间,校园到处是成群结队的人。善静尽量靠近博导,怕靠近萤辉冒犯萤辉的禁忌。然而现在的萤辉,看善静如此靠近博导,几乎挽住博导胳膊,他又怒不可遏。虽然博导年近五十,但器宇轩昂、目光炯炯,萤辉在博导面前不敢自信,还有点自惭形秽。一路上都有人跟博导打招呼,博导很得意,他红光满面,似乎很愿意给人看见他跟美女博士走在一起。萤辉低下头,不敢看旁边,也不想看旁边,他很生气,在生善静的气,他发现善静喜气洋洋,似乎善静也同样希望给人看见,她跟最有能耐的博导走在一起。

突然一声半生不熟的:梨——好(你好)!萤辉悚然抬头,正是早晨在外语岛见过的白人姑娘。但洋妞并不是招呼萤辉,而是欢笑着握住博导的手。博导请她一起喝酒,她欢喜得蹦跳起来:Certainly!(当然没问题!)萤辉抢上一步,抓住善静的胳膊稍微落后半步。不知是怕洋妞认出他,还是想对洋妞表明他有女友,或者是他要把善静从博导身边拖回。也可能他什么都没想,仅仅是占有欲的表现,他要把自己的所有全部夺回,在他看来博导企图分享善静的温婉柔媚。

萤辉坚决地挽上善静胳膊,倒把善静惊了一跳。不过善静喜出望外,她早就渴望这一刻,渴望萤辉当众挽住她胳膊,不然她总是忐忑不安,害怕这种偷偷摸摸的关系在偷偷摸摸中结束,如同当初校长对她的偷偷摸摸承诺,结果让她有苦说不出。

善静向那位洋妞打招呼:Oh,whistle!(噢,朋友!)但并不向前,她很兴奋地紧紧缠住萤辉,继续落在博导他们身后。

博导并不顾忌什么,似乎很愿意给人知道他跟洋妞关系不错,竟然跟那洋妞嘻嘻哈哈调情:

Well,everything seems perfectly all right!(噢,一切似乎很正常!)

Except your bed.(除了你的床以外。)

That's not my bed.(那不是我的床。)

You know where I am if you need me during the night.(夜里需要时叫我一声。)

Thank you!(谢谢)

……

善静低声问:我们凑上去合适吗?萤辉正想分道扬镳,并不愿意吃博导一顿午饭。他停下脚步说:那么,不如我们另外找个清静地方。明天、后天都没他们的课,萤辉叹息着继续说:这些天,唉!父亲一去世,就像什么都失去了,什么责任都要我承担,烦透了,我都有点变态了。不如我们去郊游,把心态调整到正常!善静“呀”一声,满脸满眼都是欢喜。他们急忙返回宿舍,收拾了一个简单行囊。善静问:去哪里呢?萤辉一直强迫自己忘记庶皎、忘记庶阿姨,可是只要有关庶皎、庶阿姨的任何消息,都会刀刻般留在他记忆里。记得昨天庶阿姨在汽车上讲,父亲从前的司机在一个叫龙王潭的旅游区看见庶皎。龙王潭并不是著名风景区,萤辉从没去过,可他下意识地就想到龙王潭,而且急不可待。他未必想找回庶皎,但非常想知道:那地方富裕吗?安全吗?他很希望那地方是天堂。善静只要跟萤辉在一起,去哪里她都兴高采烈,他们随便吃碗面条就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