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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恐惧

楚娥慌忙穿上衣服,把前门反锁了又急忙打开后门,对着漆黑夜空大声呼唤:胆小鬼,胆小鬼!没有胆小鬼的回音,楚娥毛骨悚然,胆小鬼不会离家出走,难道被恶魔害了?楚娥低声哭泣,带着哭声诅咒:千刀万剐的恶魔,当我不知道你呀?有能耐把我也杀了!她像半夜吹口哨给自己壮胆,实际上吓得魂不附体,她“咚”的一声把后门关上。不敢关灯,猜想恶魔还在屋后。果然听到响动,楚娥再次呼唤:是胆小鬼吗?却是人的脚步声。楚娥再次哭喊:究竟要做什么呀?恶魔!与其遭你吓死,不如把我害死!仍然没有回音,楚娥惊恐不安贴近门板侧耳聆听,屋后寂静无声,显然恶魔已离开。

胆战心惊熬到天亮,确信屋后没有异常,楚娥战战兢兢开门,再次呼唤胆小鬼,可无论怎么呼唤也没回音,楚娥伤心极了,坐在小院坝失声痛哭。早饭也不想吃,一点没胃口,可她还是准备去学校,已经把狄科长得罪,不可能继续得到狄科长照顾,不可能再被特殊对待。她打算像其他老师那样也早出晚归,否则可能遭狄科长报复,说不定狄科长就以她不能遵守规章制度为由开除她。

她开始懊悔,不该得罪狄科长,狄科长什么人呀,多少人想巴结还没机会呢。只要稍微迁就一点,就算受点委屈,也值得呀,得到的总比失去的多。何况能失去什么呢,她可以给自己解释这是遭受强暴,是被迫屈从,就能免受良心谴责、道德鞭笞,甚至可能心安理得。她与大多数人一样,并非自甘堕落,而是同时具有抗争倾向和堕落倾向,一切取决于当时的条件和刹那间决定。楚娥就是刹那间改变主意,她当时害怕极了,怕窗外那双邪恶眼睛看见真相,怕给大笠知道她并非完全属于屈从。相对于大笠来说,她更愿意放弃诱人的照顾和片刻欢娱,为了大笠她什么都可以放弃。尽管很懊恼她还是不无欣慰,觉得自己做了件十分对得起大笠的事,至少良心上没有丝毫不安。

冬天的早晨阴风嗖嗖,她出门就哆嗦。她已习惯胆小鬼领路,现在胆小鬼没了,她十分迷茫,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她扶着墙壁朝前摸索,希望遇上好心人,即使不能给她引路,送她一根导盲棍也好。大笠曾给她订做了一根轻巧的蓝幽幽导盲手杖,她一直不用,不想给人一眼就看出她是盲人,正如总是戴副墨镜一样,她时刻都在掩饰自己的盲人特征。现在需要导盲手杖,却不知那根蓝幽幽导盲手杖给大笠搁哪里了。她缓缓摸索到隔壁邻居冰冷的玻璃门,听大笠说这是一家挂羊头卖狗肉的中医推拿房,其实在做皮肉生意,虽是邻居从不来往。她想快步走过,却又想到:或许能讨根棍子,不然怎么摸索到学校。

她轻轻敲击玻璃门,里面的人还没起床,那些人习惯夜生活。她再次敲了敲,终于听到有人开门,大约是老板娘,“咦——”了一声问:这不隔壁的瞎子老师吗?楚娥微微红着脸说:打扰你了。是这样,先生不在家,导盲犬丢了,我要去学校,如果方便的话,想麻烦你给我找根棍子。老板娘叹息着说:平时看你牵条狗经过,我们就悄悄议论,眼睛瞎了咋还上课啊?楚娥不爱听这号人的同情,在她看来这号人不配叫人。可要求人家,她无法矜持,尽量含糊其词说:其实大家都一样,都怪可怜。

老板娘很诧异:你瞎子我们又不瞎,我们有啥可怜?楚娥笑笑,其实她的意思是:你们也是迫不得已,不然怎么做这种勾当!但不能这样说,这样说就戳穿人家。老板娘非常警惕,立即从楚娥的笑脸看出,楚娥知道她们在做什么勾当。

“不能掩盖秘密就暴露秘密,不能光明正大就拉人同流合污。”老板娘很懂这条规则,她凑近楚娥耳朵说:是啊是啊,都怪可怜。我无非想多挣点钱,买一爿自己的店铺,这地方眼看就要拆了。照我说啊,你这么辛苦上班也是为了挣钱,不如来我这里上班,凭你这模样挣钱很容易,保证你一个月万把块钱,还不要来回赶路。楚娥大红了脸,羞愤难当,想转身就走。可仍想讨根棍子,她尽量敷衍:不懂中医推拿,怎么可能来你这里上班。老板娘“呔——”一声,几乎咬着楚娥耳朵说:你来做盲人按摩。盲人按摩公安都照应,不会出事,你长得这么漂亮,光是动手不动身子,就有接不完的生意!楚娥假装没听懂,其实在大学里就听说,女同学中就有人做这种生意。她使劲摇头:不说这个好吗?能帮我找根棍子吗?

可能老板娘不愁雇不到人,仅仅想跟邻居友好相处才给楚娥提供这机会。见楚娥不为所动,老板娘轻轻叹息,转身找来拖把砍去头上拖布,把棍子塞给楚娥说:拿这个将就吧,回头有事只管开口。刚才说的事就当没说,别弄得大家脸红!楚娥点点头,道了声谢谢,她同样希望跟邻居友好相处,怎么可能多嘴多舌。

有根棍子在手她“橐橐橐”敲打地面,一路摸索前进,不时磕磕碰碰,她还不习惯使用导盲棍。终于走出坑坑洼洼建筑工地,走上大路她停下,看上去歇息,其实在等待。她感到奇怪,以前她跟大笠手牵手走在路上身后也有人尾随,今天怎么没人尾随?难道昨晚的一通诅咒把恶魔吓跑了?或者是,原先恶魔以为楚娥不知道他在尾随,昨晚楚娥把他揭穿,他做贼心虚逃之夭夭了?这样猜测也不合理,如果恶魔害怕暴露,早就销声匿迹。他肯定不怕楚娥,楚娥能把他怎么样,报警吧不知道恶魔名字。说不定恶魔还整容了,不然为什么一直尾随也没遭大笠认出?楚娥忽然想到,可能恶魔还没出门。恶魔已掌握楚娥的行动规律,通常上午九点左右出门,下午三点左右回家。今天楚娥七点就出门,恶魔肯定没想到,所以没跟上来。如此一想楚娥油然而生莫名其妙的失落,她曾经很怕恶魔尾随,很怕给大笠发现恶魔一直尾随,现在恶魔不再尾随,她反而心头空空荡荡。

这些日子里她明确感应到,恶魔不会再次伤害她,如果要伤害她,早就伤害她千百次了。可能恶魔确实在暗中保护她,包括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恶魔弄得胆小鬼哀号,楚娥不会突然奋起反抗,狄科长就得逞了。如此一想楚娥觉得对不起恶魔,昨晚不该那么凶巴巴地对待人家。她情不自禁回头张望,希望恶魔尾随上来,有恶魔尾随在后她踏实些,至少不必问老板娘讨棍子,也不必担心遭遇不测,这个世界除了大笠,就剩恶魔还能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

等了片刻恶魔仍未出现,楚娥只好“橐橐橐”摸索着去学校。她很想准时赶到,然而等她摸索到学校,仍旧迟到了,好在没人责备她,反而惊讶地问:干吗这么早呀?她不回答,笑了笑去自己办公室。她没法制作教案,也不需要批改作业,静悄悄坐在靠近门口的自己座位。突然听到一阵骚动,老师们冲出办公室大呼小叫,似乎都要赶去医院。楚娥心头一惊:出什么事了?正好听到一位熟悉的老师声音,应该是金万年,楚娥慌忙问:怎么啦?金万年老师捶胸顿足说:不得了啦,出大事了!我也是刚刚听说,昨晚下半夜,有人敲狄科长家的门,他开门就遭人家泼了硫酸,整个脸都烧坏啦……楚娥痛苦地呻吟一声,把脸埋在臂窝,惟恐给人看见她表情异常。

昨晚的一切历历在目,狄科长离开不久恶魔也离开。可怎么是下半夜呢?难道恶魔花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找到狄科长家?狄科长认出恶魔了吗?恶魔作案后逃跑了吗?狄科长会不会怀疑是她指使恶魔干的……楚娥越想越害怕。不仅仅害怕,她对狄科长满怀好感,即使昨晚狄科长得逞,她也不会怀恨在心。她太喜欢听狄科长讲话,狄科长温柔的细声低语让她心旌荡漾,甚至骨酥肉软。如果不是一再想到对不起大笠,如果不是遭到恶魔惊扰,她可能已投入狄科长怀抱。现在狄科长遭泼了硫酸,她心如刀割:那可是硫酸啊,即使保住性命,也将彻底毁容,甚至可能残废。千刀万剐的恶魔,怎么还是那么凶残,怎么下得了手呀!狄科长又没招你惹你,就算欺负我,关你什么事!恶魔呀恶魔,要是给我抓住你,拼死也要咬你几口!抓你去公安,要你血债血还,新仇旧恨一起算,不然怎么消得了这仇恨,怎么对得起狄科长!

楚娥嚯然起身,顺手抄起棍子,像个复仇女神。她准备先上医院探望狄科长,然后上大路引诱恶魔靠近,再一把抓住恶魔死活不松手,然后大声呼救,然后……可她感到一阵晕眩,忽然意识到:怎么知道一定是恶魔干的?同时又想起昨天晚上,她抗拒狄科长后,卸下伪装的狄科长完全变了样,竟然丧心病狂地一掌推开她,再也没有半点怜惜,再也没有半点温情,还恶狠狠咆哮:不识好歹的东西,去死吧,下来脱下裤子求也没你机会了!

楚娥感到透心的冰凉,自怨自艾想:可能我自作多情,狄科长不过当我玩物。这样的玩物狄科长玩得多了,身边不知缠绕了多少脱下裤子求也没机会的女子!楚娥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不得不去想:说不定也是报应。哪有脱下裤子求的,哪有心甘情愿献身的,无非想从你狄科长身上各取所需。狄科长你如果贪嘴不付账,只留情不兑现,就算女人们忍气吞声,难保不给人家丈夫发现。如果那些丈夫都是大笠一样的铁血汉子,恐怕不只是泼你硫酸……如此一想楚娥毛骨悚然,如果大笠知道狄科长对楚娥动手动脚,差点儿把楚娥强暴,大笠会怎么反应?她太了解大笠,大笠发怒连公安的枪都敢抢,还有什么不敢做。

楚娥马上意识到,绝对不能给大笠发现蛛丝马迹。只要给大笠觉察到异常,肯定不惜玉石俱焚,都不会有好下场。楚娥越想越后怕,越想越懊悔:怎么会鬼迷心窍,没有一来就抗拒狄科长的殷勤?

楚娥怕给人看出她情绪异常,她低着头缓缓走出办公室,摸索到苦涩的桉树林,落叶遍地没人打扫,透着几分衰败景象。楚娥独自倚靠在树干,尽力使自己平静,尽力使自己相信:狄科长跟我没任何关系,仅仅送来两次菜!如果狄科长非要纠缠,非要说我跟他如何如何,我可以矢口否认,两个人的事只要我矢口否认就查无实证……可是,楚娥又悚然想到,恶魔肯定看见狄科长在小院坝搂抱她,还有卧室里发生的一切,如果恶魔出来证明,楚娥就无言以对,只能给大笠坦白。坦白了又会怎么样?即使大笠饶恕楚娥,也不可能饶恕狄科长,说不定就同归于尽。除非恶魔永远闭嘴,决不吐露他所看见的一切。然而恶魔能保守秘密吗?像他那么邪恶的人,什么事做不出啊!

楚娥越想越恐惧,越想越没主张,竟然冒出个自取灭亡的念头:必须赶紧找到恶魔,尽量讨好恶魔!如果不能讨好恶魔,一旦他将楚娥与狄科长的事抖漏出去,必然挑起狄科长与大笠同归于尽。等到狄科长和大笠同归于尽,恶魔就消除所有顾忌,既不用担心大笠找他报仇,也不用幽灵般躲躲藏藏,随时都可以出现在楚娥面前,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只有跟恶魔处理好关系,不把恶魔逼得狗急跳墙,才能防止恶魔穷凶极恶。然而这关系怎么相处?她与恶魔既不沾亲又不带故,还不知道对方底细,连名字都不知道,万一给大笠发现她与一位英俊男子神秘来往,必然又是另外一种可怕后果。

楚娥六神无主,又没人帮她拿个主意,她无力无助,禁不住低声哭泣。但马上就抹干眼泪,怕给人看见她行为反常,反而引起猜疑。这时的她特别怕被猜疑,刚刚知道狄科长遭遇不测,全校师生都在猜测谁干的,如果因为她的反常遭到怀疑,将她与狄科长联系在一起,就相当于不打自招。决不能暴露自己,一定要镇定自若!她给自己鼓劲打气,尽力使自己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