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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蛋打鸡飞(4)

他早就发现,中国人画美女从头画到脚,结果焦点都聚集在脸上,把脸蛋画得美妙绝伦。可西方人认为的东方美女是塌鼻梁、扁平脸、厚嘴唇,他们看中国的美女画怎么看也不觉得美。服装师决定另辟蹊径,索性就不要脸了,只画女人身体的某个部位。他尝试着画了几幅,效果都不理想,如同仅仅画只苹果,无论怎么画都是静物写生,画不出他需要的效果。最好把苹果放在树枝上,通过枝叶衬托、光影变化,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他重新物色了人体模特,仍然画不出他需要的效果,主要是东方女性普遍下肢偏短,臀围、胸围偏瘦,虽然腰围还好,但腰身不够有力。突然来了个庶皎,他喜出望外地发现,正是他需要的形体。他鼓动庶皎先做服装模特,女孩子没有不喜欢做服装模特的。然后再设法诱惑庶皎,如果庶皎答应做一次人体模特,他可以付给庶皎非常丰厚的报酬。可庶皎连服装模特都不肯做,而且看萤辉冰冷的神情,根本就不允许服装师接近庶皎,服装师想诱惑庶皎也没机会。

庶皎看服装师有点生气,禁不住吃吃笑,暗暗想:就你这人模鬼样的,还配跟我生气?她居高临下乜了服装师一眼,然后瞟向刚刚揭开保护层的油画,顿时一阵目眩,她惊呆了,画面美得令她难以置信:这就是我吗?确实不是别人,连衣服都没改变,几乎是庶皎的放大照片。照片也没这么传神,照片只能拍摄表面,服装师几乎画出庶皎的灵魂,尤其那对眼睛,明亮而又幽深,强烈透露出一种刺穿人心的忧郁。没有多少人看出庶皎的忧郁,都认为她无忧无虑。服装师却能看出,庶皎眼睛背后深藏着巨大的哀伤,那哀伤像涌动的泪泉,随时都可能从眼眶喷出。脸上却是阳光灿烂,还调皮地翘起嘴唇,看上去她像生活在蜜罐里,甜蜜得令人想亲一口,如同亲吻婴儿粉嘟嘟、甜蜜蜜脸蛋。

庶皎伫立在画像前凝视,她纹丝不动,灯光下的她像一尊白玉雕像。她很感动,没想到自己在服装师心目中如此美好,美好得像圣洁的女神。她知道自己并非如此圣洁,她早就被玷污了,如同一朵惊世艳丽的花朵,早已注满毒素。她不无忧伤地低下头,不想面对服装师的目光。服装师的目光太敏锐,既然能看出她的忧郁,同样可能看出她的邪恶,她不想被人看透,不想破坏自己在服装师心目中的美好印象。

服装师看出庶皎被感动了,他仰望庶皎明知故问:画得好吗?庶皎很想正视他,深情地说一声:谢谢你,画得真好!庶皎不容易动情,但如果被深深触动,她就可能眉眼含情。可惜服装师太过矮小,至多达到庶皎的肩膀,以至于庶皎不得不斜视他。这一斜视把刚刚产出的好感破坏殆尽,服装师的相貌实在引不起庶皎感兴趣,她需要强大庇护,她只对高大强壮的男人感兴趣,在这一点上她更多地服从物种选择。她如梦初醒般轻轻吁了口气,不想给服装师传达出有机可乘的信息,她冷冰冰地说:你乱画,一点都不像!

这一天安大婶拖着一口箱子来,庶皎赶紧去金融系办公楼唤回善静。这对母女的感情很微妙,说母女情深吧,她们转身就可能互不挂念;说感情淡薄吧,这次她们见面抱头痛哭。都在说对不起,庶皎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究竟谁对不起谁?听安大婶的意思,大哥又去赌六合彩,连卖房子的钱都输光了,那个家一点不值得留恋了。她把善静的衣服送来,嘱咐善静永远别回去。善静哭得泣不成声,说她实在没能力继续帮助娘家,她已经出嫁了,不能不考虑自己小家……庶皎听得心烦,干脆就走开。

宿舍里只剩下母女俩,善静掏出这个月的薪水塞给母亲。安大婶不无担心地说:萤辉知道了要埋怨。善静仍要塞给她,说:这是最后一次给您钱了,不然萤辉真的要埋怨。安大婶忧愁满面看着善静问:你一样都没有,连陪奁都没有,萤辉嫌你吗?善静知道,母亲想听的是萤辉并不嫌她一无所有,这样母亲心头好受些。而且萤辉确实不在意她一无所有,连庶皎也没有因此看轻她,但她还是说:怎么不嫌!新衣服都没一套,像个乞求人家收留的叫花子。她想借此表明,家里人不能再问她要钱了。当初她遭娘家人赶出门,多少还有些不舍,现在惟恐家人找上来。一旦找上来,不忍心打发家人空手回去,而要继续贴补,哪天才是尽头呀!

安大婶以为女儿一无所有出嫁,当真很遭萤辉嫌恶,禁不住眼泪簌簌流淌。她有气无力地说:只好你学得乖巧点,特别要把婆家人讨好,不然很难长久。我就是家里没有人依靠,嫁到安家没一天伸直过腰,连你嫂嫂都好欺负我……一听又是诉苦,善静不胜厌烦地打断她:怎么去讨好?那婆家什么样的还不知道呢,为什么要去讨好?都不来往才好,少惹好多是非!安大婶不以为然,她抹干眼泪,望了一眼虚掩的房门,神秘兮兮地说:把门扣上,妈给你讲几句私房话。

果然是私房话,母女间才能讲的话。安大婶告诉善静,越是聪明的女人越是懂得讨好婆家。她说做女人很难,最难的是管不住丈夫,再好的丈夫都一样货色:年轻时花心,年老了花钱。怎么办呢?不能大吵大闹,闹翻脸只好离婚。离婚后再找个男人,不会有什么两样。聪明的媳妇都懂得,夫妻关系是不是牢固,并不完全取决于夫妻双方,公公、婆婆、姑子、叔伯、妯娌等人,都会在当中起很大的作用。要设法把婆家这些人笼络成一张网,再将网绳拽在自己手中,只要拽住这张网,再厉害的丈夫也难挣脱,即使飞黄腾达,也不敢轻易抛妻别子,除非他敢众叛亲离。安大婶说,她的悲剧就在于娘家没人婆家也没人,单靠她控制不住丈夫。如果安家也有几门亲戚,她一定织出一张网,只要丈夫敢打她,她就撒出网,或者将网撕破……

善静的心思极其隐秘,但不能简单地认定她虚伪,而是她恪守哲学家席勒的名言:“说话必须真实,但没有义务把所有真实说出来。”因此她经常隐瞒真实,难免导致她不能跟人倾心交流,尤其在家庭、男女等问题上,她很难跟人倾吐心事。只有跟母亲才偶尔真心流露,如此她深受母亲影响,也深受母亲毒害。现代教育只是传授给她专业知识,并不能洗刷母亲灌输给她的诡计。包括现在母亲的教导,她也能听得心领神会。

送走母亲后,她越想越觉得母亲的话言之在理。如果她能去一趟萤辉老家,设法讨得婆婆欢喜,今后如果萤辉欺负她,也好有个依靠。而且还能趁机了解到,庶皎跟萤辉究竟什么关系。如果确实是兄妹,就要设法把庶皎留在身边,相好得亲如姐妹,往后姐妹一起管住萤辉,可以消除她好多顾虑。不然总是不踏实,时刻都担心萤辉嫌弃她,她在萤辉面前还是缺乏足够自信。

萤辉不愿意去安家,同样不愿意回金家,只要回家他就被吵得头痛欲裂。可假期里必须回家,他在金家承担着父亲般责任。如果假期里也不回家,他将被认为逃避责任,母亲、姑姑、二叔等人,说不定就要追来学校声讨他。

善静突然提出,要陪他回去。可是只要议论回家,庶皎就神情凄凉,萤辉希望善静留下来陪伴庶皎,不然庶皎更加孤苦伶仃。善静却一定要跟萤辉回家,而且迫不及待。萤辉只好不再当着庶皎的面说回家,他知道庶皎也想回家,希望金家人接纳她,可金家人绝不可能接纳她。父亲刑满回来后,也作过努力,也想把庶皎母女接回去。但这时的父亲已不是县长,只是个刑满释放人员,说话不再有影响力,已失去家长权威。加上他也羞愧,如果不是他包养情妇,未必遭人揪住尾巴掀翻,以至于给家庭造成如此深重的苦难和巨大羞辱。父亲的努力遭到母亲、姑姑、婶婶一致反对后,他也不敢固执己见,只能忍见庶皎母女流离失所,他所能做的,至多是给庶阿姨悄悄送去生活费。现在父亲又死了,更加没有可能接纳庶皎。

但庶皎还抱着一丝幻想,她一早就唤上善静出门,跑了半天商店,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礼物。她给萤辉的母亲、姑姑、婶婶买了一模一样的印花真丝衬衣,善静大惑不解:为什么要一模一样?不过她没多问,问了庶皎也不会解释。给二叔、姑父买的皮鞋,也是款式、价钱都很接近。只是给映雪和另外两个妹妹的礼物有些区别,她给映雪买了一身华丽套装。即便买了这么多礼物,萤辉也没叫上她一起回家。

今天黎明他们就要动身,庶皎躺在床上不起来。善静撩开蚊帐给她道别,发现庶皎哭得枕巾都浸湿了,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泪眼涔涔望着善静,很想善静说“一起回家”呀!善静没敢多嘴,萤辉已经再三叮嘱,他家的事很复杂,有的事说不出口。这趟回家也不要多问,多问了只会自讨没趣,弄不好还遭金家人破口大骂。善静只好什么都不问,包括庶皎为什么不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