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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蛋打鸡飞(3)

善静终于明白,他们确实要卖房子。一旦卖了房子,不仅可以还清欠债,还能多出几万块钱。同时还明白了,他们不许善静跟萤辉过早同居,固然是为了捍卫所谓家规、维护所谓贞操,其实根本还在于,他们并不打算现在就抛售善静,他们还要善静继续帮助家庭,还要继续榨取恩情回报。他们在善静身上的恩情投资还没全部收回,如果善静就出嫁,他们不仅不能继续榨取,还要倒贴一份陪奁。他们拿不出陪奁,而且知道萤辉是穷光蛋,连房子都没有,婚后不仅不能继续帮助安家,说不定还要住回安家,连这套房子都要共同分享。正好借口女儿不守妇道,正好可以一毛不拔就打发女儿出门,道义上他们不受谴责,良心上他们不会不安,财物上他们无损分毫。

善静十分清楚家里人的心胸器量、道德品行,只是一直不肯正视。她总是尽量美化,强迫自己相信父母爱她,大哥爱她,嫂嫂也还好,这是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都在竭尽全力供她念书,她理所当然地应该回报。虽然有时给她吃“暴栗子”,那是爱的表现,如果对她放任自流,反而表明对她漠不关心。善静面对学生能站在很高的高度认识世界,还能跨越她的专业对这个社会发表独到见解,还能语出惊人,让学生感到她仰之弥高,感到她思想前卫富有批判精神。比如她跟学生讲:永远需要捍卫的是民主权利和自由进步。民主权利就是弱势群体掌握选票,因为强势群体必然掌握暴力和财力,权力、暴力、财力是统治社会的基本力量;自由进步的标志是自由选择机会增加,但公众人物的自由受到严格限制,公众人物必须暴露在阳光下,公众人物的隐私不受法律保护和道德救赎……这些激烈言辞表明她深受西方思想影响,表明她对民主权利、自由进步的理解远非一般人可比。但只要回到家,她就稀里糊涂,甚至不能分辨愚昧和文明,包括男人不干家务,女人不时挨打,她也习以为常。仿佛家门是个时光隧道,走出来她是现代女性,回到家她倒退一百年。

现在她终于直面现实,尽管她满怀悲伤,但快步下楼,连头也不回,放在家里的衣服、零碎也不要了,也不想打听家人从此搬去哪里。

回到黄宫三号,萤辉在等她,她轻描淡写地说:他们把房子卖了,从此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她强忍着没有流泪,反而表现出甜甜蜜蜜的样子。她跟萤辉去办理结婚登记,没想到办理结婚登记如此简单。通常衙门办事都是简单事情复杂化、复杂事情神秘化,惟独办理结婚手续复杂事情简单化,简单到仅凭领导同意、婚前体检表和身份证,他们就算结婚了。

回来后善静喜笑颜开,不能说完全是伪装,她确实感到轻松愉快。他们喜糖都没发一粒,也没通知任何人,但有结婚证在手,忽然就壮大了胆量。以前要等庶皎睡沉了,才小心翼翼地、接近战战兢兢地跟萤辉寻欢作乐。而且她很收敛,几乎无声无息,惟恐被庶皎听见。今晚她把自己完全释放,完全无视庶皎的存在。她未必故意折磨庶皎,但她的行为对庶皎来说确实是一种折磨。

幕帘那边的庶皎不堪忍受折磨,她突然起身出门。出门后不知该去哪里,月光下的校园不再喧嚣,但并不安宁,灌丛中、草地上、山石后……看上去空无一人,却随时可能冒出一对男女。有时是你坏了人家好事,有时遭人家吓你一跳。通常这时候没人独自涉足那些影影绰绰的地方,而要在路灯下彳亍徘徊,又会招来惊异的目光和警惕的一瞥,让人感到如芒在身。

自从勒索副总五万后,庶皎怕遭到报复、遭到暗算,不敢一个人走出校园,连买菜都交给善静。她经常一个人在校园里百无聊赖地走动,几乎每个角落都有她孤独的足迹,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再陌生。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她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再感兴趣。她已无数次想到离开,可是再回龙王潭,她十分清楚龙王潭的黑道规矩,除非她能得到强势庇护,再抛洒些钱财,或许能消弭仇恨。景区主任还能像原来那样庇护她吗?实在没把握。仅从景区主任慌忙将酒楼转让给顾家兄弟,就能看出这次顾家兄弟非要拼个你死我活,连景区主任都害怕了。以前争斗只是相互损伤,这回可是打死人了,顾家兄弟怎么肯善罢甘休。万一景区主任不能摆平顾家兄弟,反而把她交给顾家兄弟,她返回龙王潭就是自投罗网,就可能生死难卜。

然而除了龙王潭,还能去哪里呢?老家那边已没有她的家,回去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除非从金家人手中讨回属于她和母亲的房子。那一来又将与金家人闹得天翻地覆,她不想再去加深这种仇恨。她也想过另外开个店,可如果没有靠山,单靠她一个姑娘家,即使开出店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在龙王潭拼杀那么多年,也只是帮景区主任张罗,也没开出一个自己的店。何况她还结下仇怨,那些人随时可能找她清算,她不敢抛头露面。而要想谋个打工机会,她不像农村女孩吃得苦、受得气,什么粗活脏活都能做。除此之外她高中都没毕业,能做什么?除非干个陪酒拉客的活,或者给人当花瓶,那还不如继续投靠景区主任,另外投靠个靠山未必强过景区主任。

实在不知道何去何从,又没人给她出个主意,偶尔给萤辉透露一句两句她的忧愁,都是遭萤辉一通责备。萤辉不许她胡思乱想,只要她专心补习功课,一心弄文凭。可学业荒疏得太久,她一点没信心。何况弄个文凭要几年,姑娘家能有多少个几年,几年后变成老姑娘更难觅前程。她比以前还要忧愁,垂头丧气走在甬道上,清凉的夜风没让她感到惬意,反而更加烦闷。

估计那两人发疯也该结束了,她掉头回去。路过盥洗间时,听到“哗哗”水响,实在想找个人说话,她拐进去假装洗手。原来是服装师在清洗满手颜料,庶皎忽然想起:那天给我画像,就是画了个草图吗?盥洗间不大明亮,看不清服装师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很愉快。他得意洋洋地说:怎么可能光是画个草图,你愿意看看吗?庶皎没回答,她想去看,但又担心这么夜深了,去单身男人宿舍不合适。何况还是去服装师宿舍,萤辉一再提醒庶皎别跟服装师来往,萤辉对服装师充满警惕。不知服装师什么事得罪萤辉,可能并不是因为得罪,而是萤辉不愿意跟邻居过多牵扯,连英博士偶尔来串门,萤辉也一脸冰霜。这会儿整个黄宫都仿佛沉睡了,庶皎不回答服装师,寂静中有些尴尬。过了片刻庶皎大声说:好吧!她声音很大,似乎在向所有人宣告:服装师算什么东西,跟他来往还用得着瞻前顾后吗!

服装师的宿舍杂乱无章,到处是画布、画稿、颜料,进门就怪味刺鼻。庶皎只在门口张望过,这时也不想进去,地上脏得没法下脚。但想到夜深人静“叽叽咕咕”说话影响别人,她踮起脚尖,跳到一块稍微干净的地面。服装师的感觉十分敏锐,完全明白庶皎多么嫌恶他。他有些恼怒,他同样需要尊重。并且他的宿舍从不轻易给人进去,艺术家的工作室非常神圣,却在庶皎眼里肮脏不堪。服装师“哧”的一声扯开保护画面的白布,他动作幅度很大,表明很生气。他在服装设计和绘画上都有很大名气,只是他不善于夸耀。还因为其貌不扬,显得有些邋遢,以至于邻居都小看他,还公然蔑视他。

他并未对庶皎心存非分之想,他在外面拥有无数崇拜者,那些人中不少姑娘未必不如庶皎艳丽,只要他需要,那些美女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但也不是说他对庶皎不感兴趣。他以艺术家独特的眼光发现,庶皎的形体很美,无论上下身比例还是四肢、三围、曲线都十分完美,正是百里挑一的模特。他正在创作一幅人体画,一直没找到理想的模特,学校那些人体模特他不满意,他需要一个美得令人心颤的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