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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引狼入室(5)

盥洗间怪味刺鼻,服装师正在洗涮画笔,弄得颜料飞溅。萤辉很不舒服,公共卫生应该共同维护,怎么好只顾自己弄得到处五颜六色!但他不会当面斥责,他心头窝火就表现为不言不语。服装师主动招呼他,看见他手中裤子血迹斑斑,惊讶地问:怎么啦?萤辉不搭理他,背过身放开水龙头“哗哗”地冲。服装师满怀好奇,仍要打听:好像是庶皎的裤子,她来例假的裤子也要你当哥哥的洗?萤辉猛然回头,不胜恼怒地瞪住服装师问:你还想知道什么?服装师讨了没趣,只好讪讪地笑笑。萤辉却在想:连庶皎的裤子他都一眼认出,这小子在打庶皎的主意?萤辉警惕地一瞥,心头翻涌起无比的厌恶。他对服装师一直没有好印象,看不惯服装师干瘪的脸上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看不惯那一头披肩卷发……在他看来服装师獐头鼠目一无是处,居然敢打庶皎的主意?仿佛庶皎被服装师偷窥了一样,萤辉感到莫大侮辱。他本来心情就不好,越想越觉得服装师确实在觊觎庶皎,他恨不得上去兜头一拳,警告这小子放尊重点。虽然服装师自称会武功,萤辉照样不屑一顾,只要这小子敢对庶皎半点不敬,他不是不会打架。可他没有发作,只是怒气冲冲地洗涮衣服,看都不看服装师一眼。

善静已将房间打扫干净,正坐在床沿发呆。她想马上回去,给家人赔罪,恳求家人饶恕她,她确实错了,不该蒙蔽家人,不该跟萤辉非婚同居,不该冒犯家规……她知道安家人如此看重女人的贞节,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没落人家的心态,希望得到敬重。以前家族显赫他们广受敬重,现在无权无势,没人敬重他们,没人跟他们往来,只好自己鼓舞自己,依靠自以为是的道德高尚、节操坚刚支撑尊严和自信。这种虚幻的自尊、自信尤其需要女人捍卫,如果母亲、嫂嫂和善静都不以为然,都要寻求现实的满足,父亲、大哥的虚弱就将暴露无遗。他们没有能力满足女人的现实需要,就把女人牢牢地掌控在手,要女人为他们洗衣做饭,在他们面前毕恭毕敬,遭受打骂也忍气吞声……而要实现这样的掌控,除了兜售“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类陈腐观念,就是固守他们的家规,维护他们的夫权,禁锢家中所有女人的思想和行为。

这些善静都明白,但她没有反抗的勇气,她顺从惯了,连母亲、嫂嫂都不得不顺从,否则就要挨打。母亲只可能挨父亲的打,嫂嫂只可能挨大哥的打,善静则是谁都可以打她,从小就没少挨打,她已遭打怕了,打驯服了。她满怀恐惧,听母亲的意思:不要给家里钱了,家里也没钱打发你,你自己料理吧!那就是说,要把她切割出去,不许她回家。她并非一定要回家,她已发誓不再回家,可真要跟家里一刀两断她又割舍不下。她担心虚弱的母亲突然倒下,担心二十万欠债把一家人彻底压垮,担心大哥再去铤而走险,担心嫂嫂说不定哪天就忍无可忍……她仍想帮助家庭渡过难关,在这个家她还有点力量,至少她还有稳定的薪水,还有一个值得夸耀的博士桂冠。可现在回去,父亲、大哥正是恼羞成怒的时候,说不定就要挨他们一顿“暴栗子”。安家人信守“不打不成器”的古训,即使善静已经是博士,仍然免不了吃“暴栗子”。善静本来就脸皮薄,遭人骂两句就羞得无地自容,想到挨打更是心惊肉跳。

看见萤辉洗了衣服进来,善静低声说:还是想回去一趟……萤辉正是心情糟糕的时候,马上打断话:回去打死你!善静本来想说:我害怕,你能陪我回去吗?不料遭萤辉一句就打断,剩下的话只好咽回去。她再次感到一阵心寒,觉得萤辉临危就退缩,她同样心情糟透了,赌气气呼呼地冲了出去。

出门后她一步一回头,猜想萤辉会追上来,萤辉应该很不放心,她此去凶多吉少,萤辉应该跟她一起面对,即使父亲、大哥必须打她一顿才能消气,萤辉也该守在旁边,即使不能阻止也好给善静一些安慰。可萤辉没跟上来,大热的天善静也打起寒战:这还没到赴汤蹈火呢,仅仅惹出了麻烦,还是两个人共同惹出的麻烦。如果不是回去面对家人责罚,而是面对流氓欺负,或者面临巨大的灾难,萤辉也是如此退缩吗?也是忍见善静独自承受吗?善静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慌忙低头掩盖。就在这时她又一次意识到,母亲的教导是正确的:男人想要的东西不要轻易给他,连身子都给了就一文不值,从此只好去讨男人的欢心!之前萤辉还去安家做点家务,还尽力讨得安家人欢喜,现在连安家的门也不进了,安家风雨飘摇他也没一声问候,还说:活该,活该!确实活该,可那毕竟是岳父母家呀,作为女婿总不能只要人家女儿不要那个家庭!如果做媳妇的也是只要人家儿子不要婆家,萤辉能容忍吗,连庶皎他还不舍呢!这会儿不知道多心疼,肯定又是讨好又是安慰,说不定还在后悔,不该为了保护善静一脚踢向庶皎。失身的女人有什么稀奇,哪点比得上人家妹妹……这么想着善静妒火中烧,感到一阵晕眩,她停下来怔了怔,突然掉转身,那个家横竖就那样了,要恨要骂由他们去!这边决不能丢失,不能让庶皎乘虚而入,不能让他们哥哥妹妹亲热得肉麻!

萤辉并非不敢面对安家,而是这么一闹他如释重负,更有理由从此不去安家。可善静还要回家,萤辉很生气,安家有什么值得留恋?即使还有不舍,也要过些时候才去牵扯。现在庶皎还躺在床上,虽说不是好大的伤害,也是不小的伤害,起码不能扔下庶皎不管,而去安家赔礼道歉。安家算什么东西,为什么给他们赔礼道歉,那些臭规矩早该去他娘的!善静竟然赌气冲出门,萤辉也赌气:不挨一顿打你不甘心,就凑上去讨打吧!他反手关上门,坐上庶皎床沿。

庶皎别过脸不理睬萤辉,她眼泪长流。伤痛她能忍受,不过皮外伤,她遭受过的伤害不知比这严重多少,她都能忍受。她不能忍受的是踢向她的那一脚,为了保护未婚妻,当哥哥的竟然一脚踢向妹妹,如果不是她闪得快,如果遭萤辉尖硬的皮鞋踹上一脚,不会比撞上书桌尖角好受多少。她实在不明白,怎么能抬腿踢她?如果她不是庶皎而是映雪,萤辉也飞腿一脚吗?油然想起那年遭金家驱赶时,她泪流满面望着萤辉,相信哥哥不会抛弃妹妹,可萤辉和金家其他人一样,也对她怒目而视,还踹她一脚……她在学校遭人追打,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如果她是映雪,萤辉也要等到几年后才来寻找她吗?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她越想越伤心,竟至于想到这里不是她的归宿,也不是她的长久依靠。

萤辉很不善于哄人开心,见庶皎只是流泪他木愣愣地望着窗外,尽管满怀内疚,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庶皎。突然看见善静回来,他才稍微笑了笑,笑得有些尴尬。善静喜不自禁,见这对兄妹背对背,显然庶皎没有原谅萤辉,似乎还有些怨恨,她巴不得这对兄妹从此怨恨。她笑容满面扑到庶皎枕头边说:起来吧,我给你道歉,都是我惹出来的祸。她有什么错,她道什么歉?庶皎明白感受到善静的道歉充满虚情假意。不由得想,她是幸灾乐祸,看到萤辉一脚踢向庶皎,她只会高兴,表明在萤辉心头她比庶皎重要。庶皎并非心胸狭窄,但同样敏感多疑,因为没有明确的地位,随时都可能不算萤辉的妹妹,她特别在意萤辉的态度,这种在意接近神经过敏,接近求全责备。因此只是那么一脚,也踢进了她心坎,踢得她心灰意冷,不敢自信萤辉一定不再踢她。但庶皎还是坐起来,把这次伤害深深埋藏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