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两声蛙鸣从遥远的外语岛传来,声音十分微弱,不至于吵醒酣睡中的萤辉。但萤辉还是醒了,他口渴难耐,喉咙干涩,火烧火燎般难受。发现善静没有回家,像小猫样蜷缩在身边,萤辉撩开蚊帐,借助窗帘缝隙透进的一线月光,摸索着起床。床头书桌上一杯凉茶,他“咕咚咕咚”灌了个足够,蹑手蹑脚开门去盥洗间。回来眼睛已暗适应,他感觉到有些异常,庶皎床上怎么没呼吸声?他撩开当中幕帘,庶皎的床上空空荡荡,他吓得酒醒了八分:这么夜深庶皎去哪里了?
几天前报纸上刊登一则消息,龙王潭再次发生黑帮斗殴。庶皎说,肯定是打死顾老三的事还没摆平,顾家兄弟还在找她报仇,找不到她就在回眸一笑酒楼闹事……说这话时庶皎十分惊恐,她以为景区主任一定能摆平顾家兄弟,没想到顾家兄弟还在找她。萤辉却担心,可能是景区主任借刀杀人。庶皎不辞而别,必定惹得景区主任恼羞成怒。说不定景区主任还很害怕,怕庶皎出卖他揭发他,所以要借顾家兄弟的手铲除庶皎。现在不见庶皎,萤辉马上联想到:会不会顾家兄弟追来了?应该不会呀,连善静都不知道庶皎就是毛甜甜,顾家兄弟怎么可能找来?但他还是不无惊恐地“啪”一声开灯,冲上去把睡梦中的善静摇醒,不停地问:庶皎呢庶皎呢庶皎呢?善静软语娇声说:抓得我好痛。她揉揉眼睛说:你们都醉了,你老师也醉了。我跟庶皎收拾完房间你老师才醒,他摇摇晃晃走不稳,庶皎就送他回去。萤辉长长地吁口气,抬腕看手表:怎么还不回来?善静有些害羞地扑进萤辉怀里说:我要她晚点回来,不然不方便……没想到你半天不醒。说着她就在萤辉身上抚摸,有些急不可耐。
自从庶皎住来后,他们内室秘戏十分不便,当中只隔一幅幕帘,总是怕庶皎听见,只好小心翼翼,动作十分收敛。如此又像原来,怕沙大妈窥探,怕保卫部突击查房,又是偷偷摸摸担惊受怕,又是慌慌张张敷衍了事,做过了都不胜遗憾,很不痛快,很不满足,躺在床上郁闷好一阵子。他们都不是性情张放的人,都是感情含蓄的人,偏偏秘戏时喜欢疯狂,非要翻江倒海才痛快,才满足,才把对方爱得死去活来。如果一再压抑,一再勾起情欲又得不到充分满足,一再秘戏时战战兢兢,时刻警惕旁边一双眼睛……必定很没趣,又要厌烦了。现在善静把庶皎暂时支开,萤辉马上积极回应,他和善静都脱得一丝不挂,两人在床上发了疯,“嘎吱嘎吱”地动山摇。每当这时萤辉都感到奇怪,善静表面那么柔弱,这时候却能爆发惊人力量,她的高潮能持续好长时间,能让萤辉感到魂销魄散,能让萤辉获得无以复加的满足。好久没这样满足了,两个人都累瘫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满意足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说不出的幸福。过一阵又搂抱在一起,很快就“呼呼”酣睡。
再睁开眼,天已大亮,听到庶皎叽叽咕咕抱怨:只顾你们高兴,不管我的感受,我又不是木头!善静还在睡梦中,萤辉起来问:你在叽咕什么呀?庶皎气呼呼说:我又不是你们的陪房丫头!她收捡地上卫生纸、避孕套和两个人的内裤,萤辉大红了脸喝令她:放下,我来收拾。但庶皎已收拾好,开门出去洗漱。萤辉长长地伸个懒腰,也去洗漱,还很愉快地哼起那首山歌:
哥——哥——
你在哪里哩?
我在峨山顶……
这会儿盥洗间笑语欢声不断,一溜七八个男男女女,服装师又鼓动庶皎:这么好的身材,真该做模特。只要你愿意,我一定把你捧红。庶皎只穿了汗衫、短裤,胳膊、双腿展露在外非常迷人。她没接服装师的话,她对当模特没兴趣,或者是她不敢抛头露面,怕顾家兄弟寻到蛛丝马迹找上门来追杀。她反而对英博士的避孕药感兴趣,问英博士:那商场还腾不出柜台吗?英博士不无惭愧地说:我搞科研绝对是把好手。唉唉,搞推销就不行喽!庶皎问:我来帮你试试,怎么给我分成?正好萤辉过来,听这话他火冒三丈,姑娘家怎么能去推销避孕药!他怒气冲冲大声吼:胡说八道!快回去,买早饭。庶皎翘起嘴巴叽咕:死要面子活受罪!却只好收起脸盆走了。
英博士倒把庶皎的话当了真,那天在商场他就看出,副总对庶皎有点意思。如果庶皎出面,说不定真能弄到展销柜台。萤辉、善静都去上课了,庶皎一个人在宿舍百无聊赖,突然响起敲门声,一看敲门的是英博士,庶皎堵在门口。昨晚在博导家,博导保证给庶皎弄到函授大学文凭,再设法把她招收为自己的研究生。庶皎未必相信博导有这点能力,她更感兴趣的是博导有多少存款。博导有些酒乱心性,十分冲动地亮出他家底,果然有不少存款。庶皎喜出望外,没有拒绝博导的搂抱。不过仅仅搂抱而已,庶皎不会轻易付出,她准备把博导一步一步缠绕住,缠得博导不能脱身了,才可能一切由她做主,包括博导的存款。奇怪的是,从博导家回来后,竟然萌动一种甜蜜情感。她几乎一夜未眠,眼前净是博导高大强壮的身体。她很难受,难以抑制那种渴求,如果这时博导就在身边,她可能放任自流。好在她还是克制住了,眼巴巴等待天亮,等待博导来找她。却是英博士敲门,她有些恼怒,怕正好博导来撞见,误会她跟英博士勾搭,她不让英博士进屋。
英博士看出庶皎不大欢迎他,就尽量简单扼要说,如果庶皎帮他推销避孕药,他跟庶皎对半分成。庶皎答应试一试,去英博士宿舍拿了样品和说明书。
等一阵仍不见博导来,庶皎猜想博导前怕狼后怕虎,不敢主动。她很愉快,她接触过太多男人,对男人的心思了如指掌。她断定博导爱上她了,而不仅仅是想做交易,否则不会这样情怯怯意绵绵,只会讨价还价后就粗鲁地寻欢作乐。庶皎也不想仅仅做交易,她甚至想从此守身如玉,不然对不起博导。她锁上门出去,打算多买些菜,再请博导来喝酒:老东西好胆小……这么想着庶皎满心欢喜,还微微脸红,涌动出说不清的甜蜜,还有些心醉。
在菜场转悠时,那些发廊、桑拿浴室引起她注意。她对这些行当十分了解,突发奇想:这些小姐倒是需要避孕药。害怕染上性病,小姐们更喜欢安全套。可有的客人就不用安全套,小姐怕得罪客人,不得不迁就,只好服用避孕药。那些避孕药并不是很安全,有的小姐饱受苦难,甚至搞成习惯性流产,干脆把自己弄成终身不孕。庶皎很清楚小姐的这些痛苦和需要,她试着拐进一家桑拿浴室,女人之间在这些事上容易沟通,加上感同身受,庶皎很容易就说服浴室老板同意:先试用,过后结账。
接下来庶皎又连续跑了几家,都是很容易就推销出去。她没去找副总,她知道再找副总必须付出代价,副总不会一再给她面子,她的面子不如身体有吸引力。可她现在想洁身自好,少女时代对纯洁美好的那分无限向往之情,像褪色的衣服,十分不舍得扔掉,她其实一直想珍惜。
萤辉没在意庶皎的变化,只是发现庶皎很快乐,不是一般的快乐,而是接近童年的快乐。至少表面上无忧无虑,她整天的忙忙碌碌更像蹦蹦跳跳,嘴里不断哼唱:哥——哥——你在哪里哩……以至于英博士、服装师都学会这首山歌,他们嘻嘻哈哈接上:哥哥在这里,就你隔壁哩……逗起笑语欢声不断。同时庶皎更在意自己的打扮,无论妆容还是服饰都一丝不苟,即使上菜场,即使洗菜做饭,她都装束艳丽,像是时刻都在等待“悦己者”。她每天晚上都把博导请来,一起喝酒嬉戏,陪同博导去校园散步,再去博导家……她对萤辉说,博导给她补习功课,帮助她弄文凭,弄有一种叫函授大学的文凭。
萤辉也知道这种函授大学,就是假文凭,但国家承认学历。为什么必须去博导家弄呢?萤辉并非没有疑虑,并非喜闻乐见,可他现在有层顾忌,必须讨好博导,才能分享博导的五万课题。不敢像原来那样质疑博导的品行,他尽力使自己相信:博导是长辈,庶皎是博导的干女儿,博导确实在帮助庶皎弄文凭……
与此同时,善静对家里编造说,她要去外地短期交流,一个月、两个月都不一定回来,就在黄宫三号住下了。庶皎深夜才回来,正好把时间、空间让给他们,他们过起了蜜月般生活。单从这点考虑,萤辉觉得庶皎善解人意,进一步相信:庶皎是在故意回避,害怕妨碍他们的夫妻生活。反正都很快乐,即便觉得庶皎跟博导亲昵得过分,萤辉也尽量视而不见。他想得更多的还是那课题,博导已明确表示:课题经费对半分成,出版专著时萤辉为第一作者……这待他恩比天高情比海深,不仅将分给他一万多块钱,还得到有关方面明确的保证,等到《中国金融学》出版,将作为教材在其他大学推广使用,从此萤辉就声名远播。
庶皎的前途也不用萤辉操心,等到庶皎弄到文凭,以博导的能耐,必定给庶皎安排个相当体面的工作。萤辉甚至想,请博导给映雪也找个工作。映雪很听萤辉的话,一直闭关在家通过自学考试弄文凭,再过一年就能弄到本科文凭,萤辉答应过映雪,只要本科文凭到手,一定给映雪找个不错的工作。现在看来他没这点能耐,他与外界几乎不接触,靠什么给映雪找工作,除非博导帮忙,但又不好意思现在就开口。
平静的生活无影无痕,不知不觉就飞快逝去。这一天萤辉照例来图书馆查阅资料,突然善静慌慌张张跑来拖他去“校园自由墙”。萤辉一再问什么事,善静都不回答,似乎很难过,眼睛都红了,不停地用手绢揩眼睛。
“校园自由墙”贴满各种各样花花绿绿小字报,重重叠叠一层覆盖一层,观看的人摩肩接踵,挤得密不透风。萤辉、善静好不容易才挤到前面,善静揭开一张贴出不久的小字报:《知识阶层道德指数》。居然还有作者的玉照,就是萤辉见过的那位跟他导师百无禁忌的洋妞,虽然全是英文,但萤辉能看懂。大概意思是:她怀抱崇高的献身理想游历世界各地,目的是测试各国知识阶层的道德指数。之前她认为这个君子之国的知识分子应该道德指数很高,可测试结果表明……她列举了很多事例,主要针对萤辉的导师,她用非常激烈的言辞抱怨博导:“只要给予他足够的利益诱惑,或者足够的恐吓,他的道德底线就顷刻间土崩瓦解,就可以为任何力量效犬马之劳。而且他不会感到不安,他心中没有崇敬、没有圣洁,即使面对女人,他也只是对女人的某个部位产生十几分钟兴趣,而不是爱。他永远不会产生爱,只是寻求需要的满足和伪装,百分之百的功利思想摧毁了他的全部道德,而他还被不少人广为称道,还在衣冠楚楚地为人师表……”接下来的文字更加不堪入目,详细描述她与博导的肮脏交易。博导也贴出一张小字报回应,他没把洋妞的小字报撕毁,可能想表明他光明磊落。他断然否定,针锋相对揭露洋妞居心叵测,并不是进行所谓的测试,而是别有用心祸乱校园,企图颠覆知识分子的道德,然后恶毒诬蔑……
萤辉不想再看下去,他完全相信那位洋妞不会无中生有,博导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本来就不算美好,此时此刻更是丑陋无比。同时又感到害怕,这一闹博导将声名狼藉,甚至可能遭清除出教师队伍……如果落到这一步,五万课题费必定被取消,博导也将被迫调离。离开“校园自由墙”萤辉不要善静跟着他,他心乱如麻,想理出点头绪。天气已经很热,他在树荫下徘徊,一点感觉不到天热。他并非完全替博导担心,他还有一层更大的担心:庶皎经常陪伴博导散步,早已风言风语。系里老师甚至含沙射影取笑萤辉,怀疑萤辉拿自己的妹妹跟博导做交易,否则怎么甘心让自己妹妹陪伴那么个快五十岁的老光棍,这老光棍本来就名声不好……萤辉十分难堪十分愤怒,可他确实心虚,不敢保证庶皎与博导之间只是情同父女。
萤辉忧心忡忡回到宿舍,没看见庶皎,善静说庶皎去博导家了。萤辉怒不可遏,狂暴嘶吼:大白天去干什么?怕人家看不见吗?善静低声说:可能比想象的还要严重。我正好在系里听说,学校已着手调查。
庶皎还不赶快躲开?这死人,非要气死我!
庶皎可能动了真情。听我说她老爹遭人咬住了,她话没听完就跑去。
萤辉使劲一挥手:懒得听!然后“咚”的一声直挺挺躺在床上。过一阵庶皎还不回来,天色已阴暗,善静去食堂买了晚饭,萤辉一口也不想吃。他躺在床上怒目圆睁,神情十分可怕,善静不敢多嘴,她匆忙吃了几口就去蜷缩在萤辉身边。看上去善静一样难过,其实她更多的是沮丧。她一直暗中促成博导与庶皎的好事,包括在庶皎面前不断赞扬博导,无限夸大博导的能耐和道德品质,掩护他们私约幽会,还含蓄地暗示萤辉不要干涉,妹妹大了应该由她自己做主。现在这么一闹,她担心庶皎不能原谅博导,从此跟博导一刀两断,然后继续挤占这间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