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真的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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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私生姐妹(2)

那这样,博导满腔热情说:我正好有空。庶皎你等等,我带你去商场,那里有我学生。已经走出几步的庶皎,回头看了眼博导,嫣然一笑说:那好吧。

可能博导当真把自己当长辈,热情洋溢地给庶皎介绍,萤辉跟他七年多了。从萤辉进大学那天起,他就把萤辉当自己的孩子,后来把善静也当自己的孩子,现在他愿意把庶皎一样当自己的孩子……庶皎低头不语,她很感动,她太需要关怀,太需要依靠,太需要一个父亲。其实她并非不知天高地厚,并非在大学校园也敢恣意妄为,她实际上很自卑,很想成为大学的一员。但知道这不可能,她至多归为沙大妈一类,她跟善静这样的人相差太大了。正因为如此她特别怕遭人轻视,她心高气傲容不得半点轻蔑,于是尽力展示自己的光彩,以掩饰内心的虚弱;尽力表现行为乖张,以突出她的异乎寻常。如同对面的尖尖钟鼓楼上一株花草,没有适合它生存的土壤,但未必不能惊艳一现。

除了自卑她还很失望。她一直把哥哥当偶像,在她心目中哥哥出类拔萃,是当年县城里很吸引姑娘的美男子,庶皎对哥哥满怀崇敬,以为哥哥无所不能。在被金家抛弃的日子里,她只思念一个人,那就是哥哥。她连母亲都不思念,深恨母亲不负责任,把她错误地带到这个世上,让她蒙受太多羞辱,让她饱受欺凌,让她时刻不忘自己是“婊子养的”。所以当萤辉告诉她母亲去世时,她只是说:正好了她心愿,她跟爸爸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然后泪如雨下,哭过了不许萤辉再提母亲,甚至不听母亲怎么去世的,她只关心哥哥,只需要哥哥。

然而哥哥已不再高大,她惊讶地发现哥哥渺小得可怜,一个看门的老太婆就可以阻止哥哥带妹妹进入宿舍,害得庶皎蜷缩在沙大妈的床上伤心到天亮。这一夜足以让她刻骨铭心,她悲哀地发现,哥哥没有钱没有权没有朋友,就一间宿舍还不完全属于他,还要受沙大妈监视,还要受保卫部管制……想起这些庶皎就心胆俱寒,就后悔那么匆忙、那么草率地抛舍了她安身立命的酒楼。好在庶皎并非患得患失的人,她知道懊悔无济于事,就尽力考虑当前。当前也有不得了的事需要考虑,除了吃饭、睡觉,她还想赚钱。她不能一直依赖哥哥,而且哥哥没什么钱,每月不到两百元薪水,说不定哥哥还需要她的帮助呢!这一切想起就心烦,但又必须面对,尤其需要尽快找到赚钱的门路,有了钱才能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果然博导有个学生在商场,还是副总经理,看样子三十来岁,西装革履彬彬有礼。庶皎一眼就看出对方的衣冠楚楚是假象,她见过太多男人,仅凭对方不敢坦坦荡荡迎接她目光,而是近似偷偷摸摸地睃她一眼又一眼,就知道对方是什么货色。副总怪模怪样地睃了庶皎好几眼,怪模怪样地笑着说:老师要买锅碗瓢盆啊?哎呀呀,早说呀,好突然!好呀好呀,都包在我身上。

博导听出副总的弦外之音,他把庶皎误会成老师的女朋友了。可能还不仅仅是女朋友,都来买锅碗瓢盆了,就是要一起居家过日子。博导有点窘,但看庶皎毫不介意,便含笑拍了副总一把,却不解释庶皎跟他什么关系,似乎还喜形于色,似乎乐意副总这样误会他。

庶皎看副总对博导恭敬有加,意识到这人可能用得着,便想现在就利用他一次。她很善于利用男人,连龙王潭的景区主任都能傍上,她自信面前这副总不在话下。她也听出副总的弦外之音,不仅不羞不恼,还眉眼飞动,把热烈的目光停留在副总脸上。副总像得到某种暗示,立即红光满面眉飞色舞,但依然不敢迎接庶皎勾魂摄魄的目光。庶皎马上判断对方已被她的美貌迷倒,于是进一步撩拨,她挤眉弄眼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除了锅碗瓢盆,还要一个碗柜、一张餐桌、几把折叠椅、一张单人床……专门来是想买你们的处理品,为难吗?太为难就不麻烦你,我们另外找人。副总十分巴结地打趣:拿单人床做什么呢?庶皎飞荡他一眼,笑眯眯问:还想问什么?副总给她堵住了嘴,什么都不好问了,只得满口答应:老师从没开过口,再有多为难我也要照办啊!庶皎含笑不语,甚至不说一声谢谢,她知道这时候需要矜持,需要表现出不屑一顾,需要给对方一种错觉,请对方帮忙是看得起他,免得他以为帮了多大的忙。

博导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并不是书呆子,他见过的人和事也算足够多了,算得上半个江湖中人。但见庶皎表现出的交际能力,他还是很吃惊:这么年轻的姑娘,怎么修炼到如此弓马娴熟?明明请人帮忙,倒变成人家求着她似的,而且神情自若,一副宠辱不惊安之若素的样子。仅凭这点手段,就比那金萤辉强过不知多少,也不是安善静能望其项背的。如果她能像安善静也有个博士学位,决不会连副教授都评不上,恐怕整个束脩大学也没几个人敢跟她玩。博导一直争取“得天下英才而育之”,即使不能像孔圣人“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能带出几个出类拔萃的学生也算得意。可他带教的研究生中,并无多少特别中意的,不是书生气太浓,就是只会夸夸其谈,或者太质朴。现在他意外地发现,庶皎最合他心意,不仅姿容出色,还极其善于交际,与人周旋游刃有余。无非缺点专业知识,无非没有文凭,而这正是博导的强项,他积累了足够的专业知识,也有能力帮庶皎获得文凭。这一发现令他喜出望外,如同菩提祖师发现了孙猴儿:“这厮果然天地生成的。”他立即预感到,他有可能培养出一个惊世骇俗的人物:“丹成之后,鬼神难容!”

不知副总是看重了博导的面子,还是想在他误认为“师母”的娇艳美女面前显示能耐,他果然就把庶皎需要的一应物品安排妥当,还都是所谓的处理品,总共才收庶皎三十块钱。这时庶皎才不无赞赏地说: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回头再有麻烦还请你帮忙。说着她伸出温软的纤纤玉指,任由副总捧了片刻,还稍微流露不舍的意思。这些招数一半是她开酒楼积累的经验,一半是跟景区主任出门招商磨炼出来的技巧,她运用自如。

博导、副总把货物搬上三轮车,庶皎袖手旁观。她十分清楚眼前两个男人乐意效劳,如果她亲自动手,反而显得自轻自贱,反而让人轻视。她站在门口柜台前等候三轮车装货,瞥见的正好是精品柜,一溜大小不一的瑞士军刀琳琅满目。她正需要一把刀,昨晚走得太匆忙,忘记带走那把防身匕首。她习惯随身带刀,没有刀她觉得类似缺胳膊少腿,她的全部力量来自姿容和刀子,除此以外她一无所有。她是副总的客人,可以直接进入柜台。她进入柜台扫了一圈,弯腰捡起满地都是的产品说明书,“啪啪”拍打说明书灰尘,遮蔽服务员视线、转移其他人注意力,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她飞快地掏出一把大号瑞士军刀。她面不改色心不跳,还若无其事地将说明书递给副总看,笑着打趣:说明书怎么随地乱扔?看你们这地上好乱。副总接过说明书说:这是废纸。又随手扔在地上,显然商场的管理很不上档次,可能是国营商场。

商场距离学校不远,庶皎、博导跟在人力三轮车后面步行。博导近似巴结地鼓励庶皎,趁年轻好好学习,争取报考他的研究生。他可以帮庶皎弄一张函授大学的文凭,这种文凭照样管用……庶皎却充耳不闻,倒不是不感兴趣,而是她知道,博导这么热心必定另有贪图,也许是想做笔交易。她对博导的第一印象很好,但博导是她哥哥的导师,而且善静还着重强调:就是父亲一样的长辈。必须慎重面对,免得弄不好大家都尴尬。既然不想做交易,她就不会欠下对方太多人情,只会在买点便宜货这类小事上无可无不可。

博导没想到庶皎不领他的情,虽然没拒绝但也没积极回应,而是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博导不遗余力继续鼓动:要珍惜大好时光,再过几年想念书也不现实了……庶皎却掏出瑞士军刀摆弄。这是她的小诡计,万一过后商场发现她偷了一把军刀,她就可以找博导证明,她是闹着玩的,不然怎么可能出门就拿出军刀给博导看,哪有小偷出门就大摇大摆地展示赃物,只有孩子会这样,完全是顽皮好奇。

这种顺手牵羊的事她和萤辉、映雪从小就经常干,这种行为在他们家不受谴责,反而是跟大人学的。在他们家里,大人谈论的话题总是如何搞公家的东西。买肉要肉票,大人就集中精力搞狗肉,搞山里野货,这些不要肉票;买糖要副食券,大人就集中精力搞蜂蜜,还搞医院的葡萄糖,这些不要副食券;买米要粮票,大人就集中精力搞果脯、蜜饯,这些不要粮票;买布要布票,大人就集中精力搞绒线、毛皮,这些不要布票……大人的言传身教不断鼓舞孩子们:搞到公家的东西就是能耐。天长日久成习惯了,要改掉这习惯还真不容易,现在庶皎见了公家的东西还手痒。

庶皎专心致志摆弄手中瑞士军刀,说它是刀其实集中了十来种工具,除了刀片还有锯条、钻头、起子、镊子、开瓶器……真是把好刀,精巧到家了,一把刀在手相当于拎个工具箱,而它的体积不会超过女士的袖珍眼镜盒。博导见她一直勾着头,进一步靠近她提醒:小心撞车。什么好玩具?回家再玩吧。

庶皎忽然冒出个主意,她又想顺手牵羊,把博导也牵住。于是真的顽皮起来,她笑嘻嘻说:在商场拣了这把怪头怪脑的刀,你看好玩吗?博导伸手接过去,吃了一惊说:这是大号瑞士军刀,值八百多呀!庶皎扑闪着大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翘起嘴巴问:你不会给人讲吧?博导开怀大笑,笑得摇头晃脑,暗暗想:这孩子真不简单。刚才在商场一副高傲尊贵颐指气使的样子,转眼就判若两人,就变成讨人爱惹人怜的淘气娃娃。博导说不出的欢喜,他眉开眼笑逗庶皎:女孩子拿凶器做什么?没收了。庶皎一把抢回来,顽皮十足地拿刀轻轻捅博导:敢抢我的东西,敢欺负我,我杀你。博导愈是笑得开心,同时满怀怜爱,温和地说:孩子,没人欺负你,只要有我在。庶皎顺势抬起右手,吊在博导胳膊上,喜滋滋地说:孩子,孩子,当真当我是你孩子,还不如认你做干爹,不然都是空话。

博导一愣,这孩子可会黏人。认了干爹就相当于他女儿,跟女儿不能有交易,还必须承担相应责任。博导侧身看着庶皎,他对庶皎一无所知,但实在喜欢这位既率真又不缺心眼还善于随机应变的女孩子,他稍微一皱眉头就郑重其事答应:学校里不兴收干女儿,不过我一定把你当女儿一样照顾好。庶皎问:那我叫你什么?

也叫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跟父亲一样的。

庶皎撒着娇说:不行,不行,就要叫老爹嘛。

博导呵呵笑着说:也好,反正我没孩子。

庶皎欢天喜地,立即蹦跳起来。看上去这些话都是脱口而出,其实是她忽然萌生的诡计。她乐意跟博导亲近些,但没有名分,怕人家说他们关系暧昧,于是顽皮地试探博导,是否愿意收她做干女儿?没想到博导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