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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心到佛知(3)

他的兴趣被调动起来,想着被忽悠有时也能长见识。不过,丁友刚比较善良,不忍心一直耽误对方宝贵的时间。

“谢谢!”丁友刚说,“可是,我已经有证券账户了啊。”

“您已经有账户了?在哪家证券公司?”曾雪芬问。

“联合证券。”丁友刚诚实地回答。

“哦,他们在莲塘好像没有营业部吧?”

“是。没有。”

“那多不方便啊。”曾雪芬不像是在搞推销,倒像是在拉家常,完全在为丁友刚考虑。这口吻,让丁友刚觉得亲切,像是回到了当年上山下乡的小山村。

“是。上次我想办银证通,因为远,就没去办。”

“要不然这样”,曾雪芬说,“您不用排队了,您把交易账户转到我们营业部来,过户费三十元我们帮您出,顺便帮你办银证通,走快捷通道,把您要办的其他业务一起办了。”

丁友刚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曾雪芬还为丁友刚更新了电脑。按规定,资金超过五十万客户营业部奖励一台笔记本,但如果曾雪芬不主动说,丁友刚并不知道此规定,所以,他觉得曾雪芬诚实。

丁友刚请曾雪芬吃饭,曾雪芬抢着买单,说这是惯例,哪有让客户请业务员的道理。

丁友刚拗不过曾雪芬,就想买点股票,让曾雪芬赚点提成,否则,感觉白占了人家便宜。

买什么股票呢?丁友刚对股市不是很有信心。他接受过上市辅导,知道什么叫“财务包装”,好比一个女人的艺术照,与本人不能同日而语,因此,绝对不能凭艺术照找老婆,也不能看上市公司财务报表选股票。丁友刚相信巴菲特的价值投资理论,可在“财务包装”合法化且“上不封顶”的中国证券市场,哪只股票才真正具有投资价值呢?

丁友刚与曾雪芬探讨。曾雪芬给出许多建议。过程令人愉快,起码有人跟丁友刚说话了,所以,丁友刚并不轻易否定曾的观点,鼓励她多说,还针对曾所说内容提一点问题,提高她发表高论的积极性。

丁友刚的态度严肃认真,每次听取曾雪芬高论之后,都上网做功课。如此交流一段时间,丁友刚发现,曾雪芬推荐股票依据是根据听来和看来的各种消息,丁友刚认为这两个来源都不可靠。听来的都是小道消息,即便是有价值的小道消息,等传到他这里,也过时了,而股票操作精髓,是在适合的时机买入或卖出适合的股票,“时机”甚至比品种更重要。至于看消息,就是看上市公司公开发布的信息,丁友刚清楚上市公司所谓“信息披露”内幕,不敢说完全为庄家服务,起码也是为了配合股票上市、增发和二级市场炒作。不过,与曾雪芬的对话还是很有收获。丁友刚发现自己真的老了,一个人单独思考,不如和别人一起探讨更能打开思路。特别当对方是一位妙龄且赏心悦目异性时,效果更明显。正是通过与曾雪芬多次探讨,丁友刚炒股热情被调动,且投入进去积极研究,使他最终选定了“贵州茅台”。

理由两条。第一,百年品牌,在有限时间内,中国名酒第一品牌的地位不可撼动,公司起码不会倒闭,换句话说,至少不会让自己血本无归。第二,看回报。也就是看分红。当时贵州茅台的股价大约100元,每股分红加送股所得超过同期银行利息,即便不是为了帮衬曾雪芬,丁友刚买贵州茅台也不吃亏。

不久,赶上股改,流通股每10股获得20股的补偿,并且补偿之后每10股分红23元。股改之后,股价除权变成40多元,但考虑分红和股份的增加,丁友刚仍然赚钱。此后,贵州茅台股价潮涨潮落,但总体上一路上扬,最高涨到230多元。可惜,丁友刚没有等到最高价。在150元附近,丁友刚通过计算,发觉分红所得已经低于银行利息。他当机立断,全部抛出。

丁友刚后悔卖早了,曾雪芬却夸奖他,说丁友刚智商就是高,不仅会选股,而且会持股,说与他同期买入贵州茅台的股民,股改之后不久就抛售了,只有丁友刚,坚持到150元,实在了不起,佩服。还说自己要多向丁友刚学习。

或许,曾雪芬说的是心里话。她确实佩服丁友刚。或许,曾雪芬仅仅是出于礼貌,甚至是出于职业习惯,及时、足额地表扬客户是推销员的基本守则。但不管出于什么动机和目的,效果一样。丁友刚不是圣人,他也有虚荣心,也喜欢听赞美和夸奖,尤其是退休了,几乎听不到任何赞美和表扬了,偶然温故知新一下更是享受,他心情不错。

出于习惯,从小到大,丁友刚每次听到赞美或表扬,都要谦虚一番。这次不例外,说:“哪里是什么高智商。碰巧罢了。”

“丁总谦虚了”,曾雪芬说,“我们做业务员的,别的本事没有,但天天与人打交道,看人的经验多少还有一点。说实话,您的水平,其实比那些所谓的专家都高。”

这话说到丁友刚心坎上。他确实觉得许多所谓专家其实狗屁不通。不是水平不行,就是庄家的托。

但他不能这么说。丁友刚说:“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是学化学的,对证券一知半解,也就是当初接受上市辅导学了一点皮毛。”

“丁总是学化学的?”曾雪芬表现出一定的兴趣。

“是。”丁友刚说。

接着,丁友刚就把自己当年怎么从大别山考上中南化工专科学校,又怎么样从江南化工厂考上中科院研究生,再怎么样从青海来深圳,甚至怎么样离婚,怎么被提前退休,毫无保留地对曾雪芬说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说。是因为曾雪芬帮他赚了几百万?因为心情特别好?因为觉得曾雪芬特别值得信任?还是因为自己压抑时间太长了实在需要释放?或者是把曾雪芬当成了观音菩萨,自己罪恶的心灵需要在她面前忏悔?

他不担心说出来之后曾雪芬把他看作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甚至,他希望曾雪芬认透他的罪恶本质,把他臭骂一顿,这样,丁友刚心里反而好受一点。

曾雪芬并没有骂丁友刚忘恩负义,她好像对此完全不在意,倒是对丁友刚最后关于自己被提前退休的义愤,表现出截然相反看法。

“提前退休好啊。时间完全属于自己的,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惜我睡不着啊,也没事可做。”丁友刚说。

曾雪芬瞪着一对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丁友刚,然后忽然仰起脸,像是对天说:“要是我,每天能睡到自然醒,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跟自己不讨厌的人打交道,该多好!”

“怎么,你现在不好吗?”丁友刚问。

曾雪芬迅速收回目光,看丁友刚一眼,然后叹出一口气,说:“其实我是三无人员。”

“三无人员?”丁友刚不解。在他印象中,所谓三无人员,身上脏兮兮的,居无定所,食不果腹,哪像曾雪芬这样衣着鲜亮,精神抖擞,笑容可掬,日理万机。

曾雪芬说:“标准的‘三无人员’。无房、无车、无户口。”

“年轻就好。”丁友刚说。

“也不年轻了。都三十六了。今年是我的本命年。过年就三十七。”说着,微笑的脸上忽然滚下了眼泪。

丁友刚有些错愕。不知道是该陪着曾雪芬哭,还是应该把她逗笑。说实话,长这么大,丁友刚还是第一次看见人笑着笑着突然流眼泪。

丁友刚很想安慰曾雪芬。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因为,他不清楚曾雪芬为什么会突然流眼泪。

曾雪芬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餐巾纸在清理自己的眼泪。不是擦,而是蘸,把餐巾纸捏成一个小纸团,一点一点地在自己眼睛周围蘸,把眼泪吸干,且不破坏眼妆。

丁友刚为曾雪芬续了一点茶。曾雪芬腾出手在桌子上轻轻敲几下,表示感谢,同时挤出笑容,说:“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丁友刚赶紧说,“你还没有结婚?”

说完就后悔。怎么能这样问人家呢?主要是曾雪芬说自己三十六了,丁友刚认为这个年龄的女人应该结婚了,可他感觉曾雪芬好像还没有结婚,有疑问,一不留神,嘴上就问出来了。丁友刚担心自己的问题太直白,会伤着对方。

曾雪芬一听,眼泪居然又出来了,吓得丁友刚赶紧闭嘴。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曾雪芬说,又要过年了,她都不敢回家,每次回去,见到母亲唉声叹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孝顺的女儿,都奔四了,还让父母操心。

“父母为子女操心,本来就是一种幸福。”丁友刚说。他不禁想到自己,他倒希望为儿子操心,可惜没机会。他还想到父母在世的时候,其实他没尽多少孝心,甚至,他都没接父母来深圳玩过,一是忙,二是自己离婚了,不想让父母看着自己的单身状态。父母去世之后,再想尽孝,却没机会了。

“也是”,曾雪芬尽量笑着说,“不过,现实摆在这里啊。每次回家,父母最关心的就是我结婚没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恐怕太挑剔了吧?”丁友刚说。

“你们怎么都这么认为?和我妈口气一模一样。我哪里挑剔了。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白领,总不能找一个蓝领吧。”

丁友刚点头,表示赞同,心里想,是,确实应该找一个白领,这个要求不过分。

“但你看看”,曾雪芬继续说,“哪个白领愿意娶我?比我年轻的,不用想了,比我年长的,条件差的我瞧不上,条件好的,干吗找个奔四的,找个二十多的不好吗?”

“你说的‘条件好’指什么?”丁友刚问。

“起码得有房吧。”曾雪芬说。

“就这?”丁友刚问。

“就这。”曾雪芬说。

“未必吧。只要有房就行?那你不等于嫁给房子了?”说完,丁友刚自己都笑了。

曾雪芬也笑了,说:“我也说不清楚,但有房子是最基本的吧。”

“这还差不多”,丁友刚说,“不相信你看,真来一个有房子的找你,你肯定不会立刻答应,肯定还会有其他要求。人品啊,年龄啊,受教育程度啊,经济状况啊,是不是离婚的呀,是不是带着孩子啊,是男孩还是女孩啊,你看吧,考虑的问题多着呢。”

丁友刚其实是在说自己。他也考虑过再婚,没谱的事情就不提了,比较有谱的,是以前他们公司办公室主任,长头发,高个子,瘦条条,见人开口笑,和曾雪芬有点像,但比曾雪芬白些,也精致一些,总经理有意撮合他们,女方也比较主动,丁友刚都动心了,可一考虑结婚,就冒出许多具体问题。最大问题是女方带一个儿子,想到自己的儿子常年不能见面,却养一个别人的儿子,不知该掌握什么管教分寸,打不得,骂不得,养成仇人也说不定,将来还要与自己儿子争财产等等,作罢。

曾雪芬再次笑了,说:“是。那是年轻的时候,现在不敢考虑那么多了。只要对方在深圳有房子,看上去顺眼,愿意娶我,就行。”

丁友刚感觉时代确实不同了,如今即使像曾雪芬这样还没有结过婚的女人,说起婚嫁,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同时,他也觉得曾雪芬蛮信任他。

“没有吗?”丁友刚问。

“在哪?”曾雪芬反问。

“你接触人多,客户基本上都有房子吧?难道没遇到一个顺眼的?”丁友刚说。

曾雪芬苦笑。说:“有。当然有。但不是年纪比我小,就是有老婆的。我总不能去当第三者吧。”

“当第三者不必,但比你小一点也无所谓。”

“我是无所谓,可人家不干啊。我三十六了,对方小一点,三十出头,如果在深圳有房,看上去也顺眼,干吗不找二十五六的,娶我这个老大姐?”

“也不能说是‘老’大姐吧”,丁友刚那重音落在“老”字上,说,“不过才三十多嘛,你要是‘老’大姐,那我不是老爷爷了。”

曾雪芬笑出咯咯声来。边笑边说:“不是这个意思。您看上去一点不老,很精神。”

“真的?”

“真的。”

“安慰我吧?”丁友刚不信。

“真的。男人五十一枝花嘛。”

“那……”丁友刚后面的话还没敢说,脸就红了。

关于曾雪芬,丁友刚不是没想过。他们不仅是客户关系,也是朋友,且几乎是丁友刚眼下唯一能随时说话的朋友。丁友刚甚至对曾雪芬产生依赖。刚来深圳时,丁友刚半夜三更忽然有什么想法,就想给菁菁打电话,最近,偶然产生同样的想法,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菁菁,也不是以前公司办公室主任,而是曾雪芬。但是,他不敢让这种想法发展下去,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他没资格对比自己年轻这么多的女性想入非非。不过,今天突然听说曾雪芬已经三十六了,而且迫切想嫁人,又觉得也不完全不可能。如今,夫妻年龄相差十几岁并不稀罕。

丁友刚想试探一下。他不是轻浮的人,但也不是圣人,他问:“你刚才说比你年纪小的不可以?”

“不是我说不可以,是对方不愿意。”曾雪芬纠正说。

“假如对方愿意呢?”丁友刚又问。

曾雪芬想了想,说:“也不行。有过一个靓仔追我,但我不敢啊。他年轻,玩几年不耽误,我耽误不起啊。我想找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基础稳定一点的,踏踏实实过日子。”

“大多少?”丁友刚问。

“大多少?”曾雪芬好像不清楚丁友刚问什么“大”多少。

“是”,丁友刚说,“你说打算找一个年纪大一点的踏踏实实过日子,我问大多少,比如,像我这种年纪,在你能接受范围之内吗?”

“这个、这个……”

“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年纪大,但你父母未必接受。这样,如果方便,今年我陪你回老家过年,就当是普通朋友。如果你父母没意见,我们正式发展,如果他们不接受,我们就保持现状,是好朋友。”

丁友刚既然打算采取主动,就必须把话挑明,不让曾雪芬把“但是”说出来,至于曾雪芬心里是什么态度,那是她的事情,丁友刚自己这边不会留下任何遗憾。他相信,他这样说,即便曾雪芬不愿意跟他发展,至少也不会轻易得罪他,大家还是朋友。

曾雪芬的脸已经不红了。她没立刻回答丁友刚的建议,矜持了一会儿,说:“这个问题太突然,容我考虑一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