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叔是在第二天的午后时分过来的。
他还是像之前那样精神,有些清瘦,但面色红润,一张偏瘦弱的身板儿,总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仿佛风只要轻微一吹他就会倒下似的。
可如果你仔细瞧他那深邃的眼眸,看到他那张被岁月洗磨,满是沧桑的脸的话,却又会莫名的踏实,觉得他十分靠谱儿似的。
这就是我眼中的强叔,一个瘦高,看起来单薄,但实际上往那儿一坐,气场镇人,目光凌厉的中年人。
大概是因为他以往,跟我父亲交好的关系,加上从小到大都十分关心我,所以直到现在,我对他也是异常的亲近。
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百扣衣,也就是一般老年人穿的那种太极练功服,脚上蹬着一双加厚的老北京布鞋,手里捧着把写满字的扇子,脖子上还挂着块大号儿的八卦玉,从车上下来,摘下那副墨色眼镜,便直奔我的店门当中。
“您请,有什么要我们帮助的?”崔发还以为这是位普通顾客呢,立即就招呼上来。
“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就连你们掌柜的那些手艺都是跟我学的,要说帮助,你还帮不了我。”强叔这时一手折扇,双手背后,冲崔发笑了笑。
随后他拿起崔发刚裱好的一副山水画,眼睛只是轻微在上面扫了两眼,然后点点头:“这手法还算细心,好好学,你是干这个的料。”
崔发这时愣了下,还没怎么反应过来,毕竟他来这里才一个月,还真是头回见强叔。
要不怎么说这伙计愣呢,他顿时冲坐在后面的我吆喝:“东家,来找茬儿的了!”
我听到崔发的话,一口茶水差点儿没喷出来,仅仅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就往出来赶,看到强叔不急不缓的朝店内院子里走来,我冲他笑了笑。
“唐焱,我听你大伯说,诅咒又发作了?”强叔坐下来后,忙冲我问道。
我点点头,然后笑笑:“也没什么大事,反正一年最少八九次,也早就习惯了,强叔你是知道的。”
“嗨,也是,你也受惯了。”强叔接过话茬儿,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我依旧还是那个不知道当年真相,和自己身世的小子,而他们似乎也达成了协议,并不准备告诉我。
便在这时候,王子也从后面端着茶水出来,强叔一见这家伙那强健的肌肉,不由多扫了他一眼,然后问我:“你朋友啊?”
“我姓王。”王子倒是不避讳。
“好,坐坐坐,唐焱这小子从小就没几个朋友,他总是在上课期间犯病,每个月来一次,搞的课堂上同学听到他的叫声,就跟见了怪物似的,还是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好啊,想当年我跟唐哥从小玩到大,那过了命的交情,还一直……”
强叔说到这里,逐渐陷入回忆当中,但他随后忽然意识过来,然后一摆手:“嗨,说多了说多了,唐焱没事就好,我前段时间去收了批货,这就给耽搁了,一回来就听说他犯病,赶紧就过来看看,没事就好啊!”
强叔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这时只要偷偷侧面瞧他一眼,就能发现,他的眼角当中其实透着一丝哀伤,并没有隐去。
我原本在昨天晚上,是跟王子商量了,要跟强叔说这次我们下斗的事儿的。
可是这事情究竟怎么说?用什么方式说?我还并没有想太多。
但这时候,我给他们添茶的功夫,这俩儿人竟然先搭上话了。
“小王,哪里人啊?”
“祖籍东北,过去我们那疙瘩外头都叫关东,函谷关以东。”
强叔这会儿听了这话,点点头。
岂料,王子这混蛋有事没事先捅两杆子,他直接在后面找补了一句:“我姓王,叫王子午。”
强叔这时听到这话,莫名的肩头震了一下,随后看了一眼王子,这话头儿可就又来了。
“王子午?这名字倒还有趣,起这么个名字,有什么解释吗?”强叔又问。
“南陈北马关外王,蜀中锦绣唐,四十年前子午墓,冥鱼诅咒赛阎王。”
王子这突然四句顺口溜,可把强叔震得当场变了脸色,他当即站起来,认真打量了王子一眼,随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回头看我。
在他还不愿意相信的目光注视下,我看向他,随后点点头。
强叔就这么绷着身子,怔怔呆立良久,随后他缓缓将扇子放下,坐在一边看着我跟王子,最终叹了口气:“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唉,我当初就说,唐焱这么机灵,要瞒住你是不容易的!”
等强叔接受了这一切,知道事情真相的事实后,他终于问起王子来:“你是关外王家的后人?王子午,这子午二字是因为当年子午大墓的事,所以改名的吧?”
王子这时郑重点点头,尤其此刻强叔一提到关外王家的时候,王子的脸上有些落寞,他想起了往事,那段痛苦的回忆当中。
“唉……其实我也一直在犹豫,每次看到唐焱,就在心底里纠结,要不要告诉他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一直觉得这样瞒着他不好,但是……又怕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会接受不了打击!”
原来强叔每次见我的时候,都这般纠结,这些年里,他一直就生活在两难当中。
也是许久之后,强叔终于放下了一切,他自己思考了一阵,似乎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事情。
就听他这时问我道:“唐焱,你现在知道多少了?”
随后,我便将家里老爷子的那封手书轻轻取出来,递给他。
强叔坐在一边看手书的同时,我一边说道:“四十年前的那件事情我都知道了,手书里写的事情我都调查过,但大多没什么线索,但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宿命,并且在前几年回了一趟川南老宅,打听过一些关于祖父活着时候的情况,尤其是其中下葬的一些细节。”
等我一直说到这里,强叔陆续看完了手书,他点点头:“该知道的,你已经知道大半了,可是这冥鱼古符的诅咒怎么解,却依旧是个难题,我们毕竟没有丝毫线索。”
但听到强叔这句话,我却依旧摇摇头:“强叔,云纹银盘你听说过么?除此之外还有六层银盘塔,人面螟蛉和八角盒。”
“这……”强叔此刻突然一愣:“你们怎么知道的这些?”
“我们不止知道这些,手里还掌握了另一样线索,只是……我们看不明白。”
王子说完话,强叔还有些出神,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王子已经将小心叠好的黄纱放在强叔面前。
强叔自然是老古董了,他只是扫了一眼这黄纱,顿时点点头:“走,跟我进去屋里看,强光的刺激容易对这种丝织品造成不可修复的损伤。”
与此同时,他的双手开始略微有些颤抖,情绪激动的无以复加。。
我注意到,强叔的眼中暗含泪光,他竟然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