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伯温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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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伯温初出山中榜入仕途(5)

“哟!您快小声点,您活腻歪了我还想多活两年呐!我低声给您说,”这老者压低嗓音讲,“如今的帝师除了天子外无人敢管,即使天子也要对他礼让三分。前些年,帝师门下的几个僧人,与诸王叫什么八刺的妃子在大道上发生争执,各不相让,那几个僧人便将王妃从轿里拽出来,一顿暴打,把王妃一行人打了个落花流水,口中连皇上都骂个不轻,后来怎样呢,皇上得知此事后,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

这席话,刘伯温听罢顿觉心惊肉跳,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横行的恶徒,真是难以想象。

那老者见刘伯温不胜惊诧,谈兴更浓,道:“这伙子人真不是玩意儿!杀人越货、明抢暗夺、欺男霸女、草菅人命、无恶不作!您瞧您瞧!”老者用手指着队伍最后的几台轿子。

“那轿子里装的便是帝师今天从大街上抢来的女子,只要是被他瞧上,别说是平民百姓家的碧玉,就是王公贵族的闺秀,说抢就抢,被他祸害的黄花闺女海了去喽。”

刘伯温一向以为,当朝推崇藏传佛教,弘扬慈悲,万万没想到“出家人”竟是这般牲畜行为,与“以慈悲为怀”相差了千万里去!

“救命啊!快救我!”一名妙龄女子从其中一台轿中冲脱出来,手脚都被捆着,塞在口中的一布团不知怎地被她弄掉了,拼命地跌出轿外,喊声撕人心肺,然而路人皆无动于衷,看着兵士过来,一拳将这女子打昏过去,依旧塞回轿里,无事般地向前赶路。

队伍过去了,街面又恢复到刚才的喧闹繁华,那弱女子呼救的一幕如同一粒小石子丢进大海里,身怀侠义心肠的朱珠立时就要冲杀上去,她的手被刘伯温死死地握住。

刘伯温深知,即便朱珠的武功再高强,冲杀上去也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过是多搭上一条命罢了。柔声对朱珠说:“珠弟,人之命有如草木。草如苍头百姓,遭到践踏,有怨却无处申诉,春生秋死,岁岁枯荣,自古来有‘草民’之称,世道也的确如此。木有千种,有木可存千载,有木未及成材便被摧折,自古‘良才’难活,也是有道理的。世之不治并非朝夕所致,除弊铲恶,也非朝夕之功可毕。珠弟,一切还要从长计议,不可莽撞行事。我们今日就不去潭柘寺了,先回龙门客栈吧!”

扶危济困、除暴安良之事,朱珠一贯为之,今日路见帝师飞扬跋扈、强抢民女,胸中早已热血沸腾,师哥却是苦苦阻拦,恨得要将满口的银牙咬碎。可她尽管怒气难消,但也无计可施,不由得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出家人皈依佛门,宣经讲法,劝恶扬善,常以‘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标榜,殊不知竟是如此恣意妄为、凶狠残暴,对佛门真乃天大的讽刺!”

“以往蜗居书斋,见识浅陋,外出这段日子里,真是开了眼界,善如昭昭日月常在,恶如漆漆沉夜不断。我不求位极人臣,享极致富贵,只求能诛奸惩恶,造福一方!”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师哥又犯书生气,咳!”朱珠眼见刘伯温治国之心弥坚,不由得连连摇头。

“功名富贵,总会随波逐逝。我想那百年光阴,如驹过隙,事业文章也将随身湮灭,只须留几许清白足矣!”

朱珠见他如此执着,不好再说些别的,只是戏谈道:“恭祝师兄‘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

两人边聊边行,不知不觉中迷失了道路,刘伯温见此情景,提议道:“反正我俩无须急着回客栈,不妨信步而行,四下里走走看看,岂不有趣?”

朱珠自无别话。

两人放慢了脚步,走到哪里算哪里。不久,便走到了一个热闹的所在。

在一处宽大的场地里挤满了各色人等,有卖家有买家,也有看客。简言之,摆在这里的是什么物件都有,来这里凑这份热闹的也是什么人都有。大的有家具木器,小的有针头线脑,菜蔬果品、小吃特产、鸡鸭猪狗、花鸟鱼虫、古玩玉器、绫罗绸缎,一应俱全!别说这里卖的物件齐全,就是大活人也有得卖!有摆摊的、有推车的、有肩背来回游走的、有手提竹篮四处兜售的。鸡鸣狗跳,人欢马叫,诸多声响杂汇在一起,乍一听你是什么都听不清,倘要搞清楚须一家家走来,一处处看过了才行。

刘伯温忽然听到有人叫喊:“卖宝物,卖宝物,祖传的无字天书,快来瞧,快来看啊!”

刘伯温连忙拉着朱珠挤到那人前面。他伸长脖子向里边看去,却未看到无字天书,只见一本类似方砖的、青铜色的物件摆在一块红毡布之上。

莫非摊主所喊的“无字天书”便是此物?刘伯温在心中暗想,却未敢询问,因为怕在人前露怯。

此时,有一个愣头小子挤了过来,愣头愣脑地问:“嘿!爷们,你这是卖什么呢?”

摊主人是个中年男子,一副儒雅的风度,怎么看也不像一个破落户。

摊主对那愣头小子的叫喊并未作理会,而是继续他的吆喝:“卖宝物,卖宝物,祖传的无字天书,快来瞧,快来看啊!”

那愣小子有些恼,喝道:“嘿!爷们,耳聋了?”

“您问什么呀?”

“问你卖什么呢?”

“我不是刚吆喝过了卖无字天书!”

那愣小子看了看红毡上摆的物件,悻悻而去,临走丢下一句话:“这破东西卖不出去!”

这话激恼了摊主,说:“此物乃宝物,也许知古通今、平定天下、牵线搭桥全仰仗它了。”

刘伯温插言道:“您的见识真乃高明,这般夸耀有些过火了吧?”

那摊主手捻胡须,淡然一笑,说:“哪里,哪里,这些书不久将派上大用,若在我手不啻一堆废纸,倘在有缘人手中,威力将不可估量。”

刘伯温见此人说得甚为玄妙,与一般的买卖人倒有些不同,好奇之心就更浓了。手捧那本“无字书”问道:“冒昧询问这‘书’的由来,不知您可否赐教一二。”

“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唉呀,这摊主越说越玄了,我若再刨根问底,他大概要说此书“上承天命,下应地兆,亘古未有,仅此一件”,兴许是珍宝,即便不是,买了回去我当切菜板使!刘伯温如此这般地想。于是,问:“但不知此‘书’价值几何?您可否割爱卖与晚生?”

那摊主哈哈一笑,道:“我在此处设摊七日,无数人见之,询问者不计其数。都不过是问问而已,先生也是在打趣吧?”

“晚生向来爱寻幽探奇,但资质愚钝,打算购之潜心研究,确是真心问价。”

“果真?”那摊主追问一句,狡黠一笑,“不会买去当砧板吧?”

这话让刘伯温脸上一红,暗想:这人好有神通,竟能洞穿人的动机。不过,他的口中却说道:“既是‘书’,怎可去作那砧板,您这无价之宝也就开个价吧!”

“虽说是无价宝,但我决不漫天要价。不过有一条件,须您发下重誓,终生不弃!不知这个誓您可发得?”摊主神情变得凝重。

“您的话我有些不大懂了,为何要加此约束呢?”刘伯温心想,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买他本旧书,还让买主发誓,真乃闻所未闻。

“咳!书卖有缘人嘛!不是有缘人,此书也决不会相伴长久。”

“那您从何得知我是不是有缘人呢?”今天的刘伯温真有些犯邪,为本“无字天书”在这里刨根问底。

“你若是有缘人,你不弃它,它不弃你;你若是那无缘之人,三个月内,它将不翼而飞。怎么样,还买吗?我开的价是纹银七两。”

“买!我刘伯温发誓:终生不弃此书!”说罢掏银子就要付账走人。

这可把在一旁闲观多时的朱珠气得不轻,心说这都是怎么一档子事啊!为这物件二人饶舌了半天。要是本书也成,哪怕真是一块砧板也说得过去。书不像书,砧板不像砧板,开口就要七两纹银。师兄居然发了誓并要花七两纹银买这物件,真是个呆子!师兄在使银子上一贯节俭克己,今日出手如此阔绰,真乃咄咄怪事!

可木已成舟,朱珠只得闭上嘴,任凭刘伯温如获至宝地捧走那本“书”。

二人瞧了大半天的热闹,口渴腹饥、人困腿乏,于是,向旁人询问了道路,二人回转了龙门客栈。

严冬虽已过去,白日里暖和了许多,不过在夜里,料峭的春寒让人丝毫不以为春天已经来临。刘伯温二人也找到背风处,默立在那里,挨着时光与寒冷一分一秒地过去。

刘伯温的目光呆呆地望着试院大门上的那对衔环兽,心中却是思绪翻滚:“去岁,自己拜别师父下山还是深秋时节,与双亲在家共度几日后,便打点行装,独自一人赴京赶考。途中发生各种奇遇与见闻,宛如刚才发生的一般,历历在目,不想,日子一晃就过去了,今天已置身举行科考的试院门外。朱珠突然间发问道:“师兄,举子们过考场前是不是要搜身啊?”“啊?”她的问话让刘伯温的思绪中断,“你刚才讲什么?”“我问,朝廷对举子是不是要搜身?”

“搜身?何止是搜身!告诉你,所有应试的举子必须一丝不挂地接受试院衙役的检查。”“真的?”朱珠对此感到怀疑,“那多让人难为情啊!”“难为情你还来问!”刘伯温心想这丫头真是刁钻古怪,问的问题也刁钻。“那么,试院里边还有什么别的讲究?”

“过一会儿呐,举子们都要过‘龙门’,呶,就是那个门——”刘伯温用手一指大门,示意给朱珠,“称为‘龙门’不过是讨吉利。随后,还要拜孔子盟誓言,当然啦,都是主考们做的事,与咱们没甚关系。还有……算啦!那么多规矩章程,啰哩啰嗦的,我也记不清了。”刘伯温被朱珠突然一问,脑子乱如一锅粥,心里一顿,索性不讲了。

“那——”朱珠却不甘心,还要往下追问,却被一声“开——龙——门——啦!”所截断。

“那——那你就去考吧,我祝你金榜题名!”

“好吧,不用为我担心,金榜题名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我这就去啦,你先回客栈,待在房间等我回去。”刘伯温一边叮嘱一边用爱怜的目光注视自己的师妹。

他整理装束,提篮,迈开大步向前走,走了两步又回转过身子说:“不许乱跑!在房间里等我回来。”看到朱珠冲他用力地点头,才又放心地去了。

朱珠向他点头应允时,脸庞带着灿烂的笑容,当他的背影随着鱼贯而入的队伍消失在深深的试院里,她灿烂的笑容已经凝结,两行泪水夺眶而出……发生在刘伯温背后的这一幕,刘伯温自是浑然不觉,他心中都是在想着这次考试。

读烂了万卷诗书的刘伯温,作那几篇应试文章时自然不费吹灰之力,真是下笔如有神。但他的心中也很明白:文章作得好并不一定就能当状元,当状元还须许多文章之外的东西,自己并未在那些方面用功,取不上也就不足为奇了。真若不中的话,与朱珠一道归隐南山赏菊篱下的日子也是蛮好的。

考试结束了,就如一场刚散的戏,有的踌躇满志、有的意气风发、有的失魂落魄、有的垂头丧气,人生百态尽在其中。刘伯温不像旁的举子要么大喜、要么大悲,或者牵肚挂肠、或者失意伤怀,他的心平静如止水,没有一丝的波澜。他最想做的,就是赶回客栈去见他的师妹。

“朱珠,我回来了。”他身在门外,嘴里迫不及待地叫出声来。

“朱珠,朱珠。”听不到应声,刘伯温一边召唤一边在房间内找寻。

房间内空无一人。

刘伯温再仔细打量,房内好像少了什么东西,桌子上却有一张信笺压在了茶壶下,刘伯温赶忙捡起观瞧。

师哥:原谅我!原谅我就这样不辞而别。其实,我一直在对你撒谎。我这次下山,师父他老人家是知道的,是我向他苦苦哀求后他才答应的。不过,他是有条件的。他要求我在你进考场后十天之内赶回他的身边,并且三年之内不准我再下山。倘若我不能按时返回,他便要永远地把我逐出山门。

师哥,这一切我都不敢对你讲,直到你进了试院的大门,可我心中是多么想说出来啊,但怕你会在考试时分心。

师命难违,我不得不星夜兼程返回师父的身边。日后,你可要多多保重自己。我虽不能伴你左右,可我的心会永远牵挂着你。

师哥,他日你我还会重逢的。

不要忘了我啊!

愚妹!

那信笺有多处字体模糊处,想是朱珠一边挥写一边泪如雨下。刘伯温越看这张信笺眼睛越模糊,一个个独立的字渐渐变成黑黑的一团。此后几日,刘伯温夜里总是睡不好,一人独享三餐更是索然无味。待到放榜之日,刘伯温挤在围观的人群里观瞧,一甲一名是状元,不是自己,一甲二名是榜眼,也不是自己,一甲三名是探花,仍不是自己,刘伯温的心中泛起种种悲哀,世上真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直寻至二甲的末几名时,才看到“刘伯温”三个字赫然在上。虽然比自己预想的要差,可毕竟是中了,眼见一些举子乘兴而来,却是灰溜溜地离去,心中多少有些宽慰。夸官游街,赴琼林宴,刘伯温都未有多少兴趣,只望着能委任自己一个实差,好一施满胸的抱负,可最后的结果却只给了一个八品的虚衔,让刘伯温好不怅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被录用。

尽管刘伯温一试而中,一偿夙愿,然而此行给他更多的却是无奈与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