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伯温传奇
21885300000006

第6章 伯温初出山中榜入仕途(4)

刘伯温顺指望去,见到西门城楼上,有一座楼阁三层三檐,雕梁画栋,构筑奇巧,气度非凡。二人拾阶而上,登楼远眺,从八百里洞庭送来的烈烈凉风,吹得衣衫飘然,吹得檐角低垂的铜铃叮咚作响,清脆悦耳。耳中听得铃声,眼中却望着楚天千里寒波,洞庭湖水浩渺无边,远山层层叠叠,有的像是美女所戴的玉簪,有的像是美人的发形,湖中的君山则宛如一颗美人痣,叫人看了心动。湖面上烟波荡漾,水中舟船如片片秋叶,随水而逝,清清沙白,鸿雁环翔。

二人看得如醉如痴。

朱珠小声道:“俗语讲‘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真是一点不差。”

一旁的刘伯温陶醉在这山水楼台间,情不自禁吟诵范希文的《岳阳楼记》:“……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

“体恤民情的范希文,关爱苍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真乃伟丈夫胸襟。滚滚长江东逝水,多少英雄已随风吹雨打去,有此抱负的人能有几个,可惜,自古贤才难为用。范希文励精图治,意欲铲除时弊、造福黎庶,但他至死都未能如愿。我不奢求功名富贵,但求不做袖手英雄,空留余恨。”

“恨与不恨,尚在两说之间。出手又怎样,袖手又怎样?温哥意欲借庙堂之位以扫江湖之苦,殊不知居庙堂之位谈何容易?师父那日曾讲过‘君欲求权,须曲须圆;君欲求位,须奸须媚’。小妹我虽不甚解其意,但也明白,欲谋权夺位,须先变个人才可!此是得是失,怕一时难以权衡明白吧?”

这席问话如连珠炮直射刘伯温的心窝,使得他心潮翻涌,难以平复。

虽身为巾帼,但见识却不让须眉!小师妹真是聪慧过人,刘伯温不由心生赞叹,但他对朱珠的发问却是无以答复,因为这些话他也同样在自问,可答案却是无处寻觅。末了,只发出一声深远、郁重的长叹。

从通往帝都的官家大道向南望去,却见两骑绝尘而来。两名书生打扮的人端坐在马上,一青一白、一左一右并驾而驰。

行至一片小树林前,却听到鼓锣骤响,一伙人冲到马前,拦住了他二人的去路。

为首一人,面赛锅底,浓眉大眼,奇瘦无比,一旁的朱珠心中暗想:这人骨瘦如柴,把他折了当柴使怕是烧不开一壶水。

来人高声喝道:“呔!你俩听好!此路是俺开,此树是俺栽,要打俺这过,留下买路财。”刘伯温听到这老掉牙的带有浓郁河南口音的“拦路词”,便明白这伙人是要打劫。可他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伙人,心中直犯嘀咕:世上最穷破败落的劫匪当是这伙人吧,衣衫褴褛,面带菜色,一个赛一个的瘦。手中的家伙什更可怜,除了锄头、耙子便是几根树枝折成的木棒,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不必提了,连把杀猪刀都没有!

“各位大爷,我俩乃身无长物的穷书生,恳请高抬贵手,放我二人通行,当有一锭纹银奉上。”说罢,从怀中取出银子,递向那人。

那黑汉子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歪头想了一会儿,把银子揣进怀中。“不中哩!光有银子还不中,马跟衣服都留下。”

朱珠闻听此言,火光顿起,立时要拔剑将这伙人砍翻在地。刘伯温赶忙用眼色止住,接着和颜悦色地说:“各位大爷,这马乃我二人的脚力,前方路途迢迢,此处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马匹留给你们,会误了事。”

“他妈妈的!俺们都他妈的三天没吃食啦,没力气跟你废话!赶快下马滚蛋!俺们还等着杀马填饱肚子哩!”黑汉子许是饿得不耐烦了,一点好气都没有,身后那帮人又是擂鼓又是敲锣,以示壮威。

刘伯温还要说些什么,耳中只听得“呛啷”一声,一团白影腾向半空,他知不好,急呼:“珠弟,不可害命!不要杀他们!”

那身影似矫龙,手中的龙泉宝剑,又似银蛇吐信,闪现了朵朵剑花。朱珠的行迹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又稳稳地坐回到马上,气息如常,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帮人刚才只觉得头上一凉,宝剑已从头上掠过,有的人摸鼻子摸脸,看看这几个物件是否还完好,有的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看有何异样之处。除了一地的头发外,他们当中没有死的也没有伤的。那伙人各自瞅了瞅地上的落发,神情错愕,心中不胜惊恐,倘若那宝剑低上几寸,削落在地的就不是这几根头发了,脑袋就该搬家了。

“妖怪啊!”只有一人大叫一声,撒腿便跑,那伙人如鸟兽散,丢下满地的锄头、耙子、木棒,霎时间跑得无影无踪,只余下那黑汉子孤零零一个,他满是惊惧的双眼望了望马上的这二位,并未转身狂奔,而是一声不哼地昏倒在地,软如稀泥。

朱珠不禁咯咯地笑出声来,边笑边说:“世上竟有这般不济的劫匪!我也没想伤着他们,不过是比划比划,吓唬一下罢了。倒显得他们是良民,我是劫匪!”

“他们也许本来就是老百姓,饥寒起盗心,才干起这拦路打劫的勾当来。你刚才出手,着实让我心头一惊,怕你大开杀戒,还好,只削了几撮头发下来!”

刘伯温已从马上跳下,俯下身子,用手去探那黑汉子的鼻息,料无大碍,不过受到惊吓加之几日未进水米,一时昏厥过去,招呼朱珠取水囊来。

刚给那黑汉子灌下一口水,猛然间林中又奔出一人,赤足散发,张牙舞爪,跌跌撞撞地冲将过来,一眼瞥见那黑汉瘫软在地,先是呆呆地一愣,随后抚“尸”泪如倾盆,连哭带嚎中间夹着咒骂:“哪个该千刀万剐的害了俺的汉子,他个老实巴交的泥腿子,要不是今春发了大水淹了地,他还安安分分地给东家种地哩!要不是俺们娘俩饿了三天两夜,他才不晴天大白日地在大道上劫人家,这混账的老天爷,咋就不教庄稼人安稳地过日子哩!这狠心的黄河水,咋就把俺家淹了呢!命苦呵!”

刘伯温看个真切,痛哭之人是个婆娘,背上还有个娃,用布带系了,她这一哭一摇,让昏睡着的娃子醒了,醒了又没吃的,于是哇哇地大哭。刘伯温刚想着辩说几句,那婆娘两只眼含着怒火,那意思想把眼前二人生生地吞进肚去。她本是哭喊累了,歇了一下,又放声痛哭起来,手还不断摇动那黑汉子的身子。

“哎哟……俺的亲娘哩,怎么将俺嫁了这么个短命鬼哟,跟他做牛做马,到头来也没混上口饱饭吃、换上件好衣裳穿,你们两个害了俺汉子,赔俺!……”

那汉子咽了一口水,又经他婆娘这般摇来晃去,一时也就醒转了,眼一睁开便说了这样一句:“俺这是在阴间哪还是在阳间哪!嗯,媳妇?”说着,挣扎着坐起身来。“呀!你这黑心鬼没死呀!张老三那帮没良心的逃回去对我讲,你死在大道上,说你让个妖怪给砍死了,那妖怪在哪?我怎地不曾看见?”

那黑汉子一只手打颤,指了指朱珠,道:“就这个穿白衣的,会腾云驾雾,宝剑玩得好极了!”

刘伯温与朱珠费了半天口舌,才给这二位解释明白他俩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而非什么神仙鬼怪。从这对夫妻的口中,刘伯温也弄清楚了这伙破落劫匪的身世:他们世代务农,今年的一场大水让他们无家可归,只好逃荒在外,乞讨为生。如今水虽退了,但地上全都是一层黄沙,地荒了没法种,可官府不仅不赈灾免捐,反而催收更甚,故家园难返。他们这一伙人有老有少流浪至此,已经好几日没有进食。因逼得实在没法了,大家便推这黑汉子为首,上得大路来劫些吃食,不曾想刚“开市”便遇上刘伯温与朱珠两个。

这一番话后,刘伯温长时间地皱眉不展,左思右想,只得说:“老乡,我俩确系穷书生,身上所带银两不多,这样吧,我再留下些银子,尔等好到后边的集镇买些吃食,我们的干粮、水也留下,好解尔等一时之急。”说到这里,他望了一下朱珠,猛一跺脚似在下最后决心,说道:“两匹马中留下一匹给你们,先杀了吃,我俩同乘一骑赶路便可!”

那两人听到这大善大义之话,感激得涕泪横流,头如捣蒜磕个不停,口中念叨:“好心人啊!大慈大悲的菩萨啊!你们是俺们穷苦人的救命恩人,上天保佑你们金榜高中,保佑你们大福大贵,平安百岁!”

刘伯温二人骑马准备上路,被黑汉子拦住,一面让婆娘喊藏在林中的那伙人,一面要让刘伯温留下名姓,日后好立长生牌位。

不一会儿,那伙刚才还自称“劫匪”的人呼啦跪倒了一大片,口中念叨着感恩戴德的话,一再要求刘伯温留下名姓。起先,刘伯温执意不肯,后来,实在拗不过众人,只得说:“我乃青田刘伯温!”

说罢,与朱珠起程了。

从通往帝都的官家大道上看去,有一匹马驮着一青一白两名书生向北而去,后边却跪倒了一片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人……

往后的路途,二人都没了寻幽览胜的兴致,因见处处民生凋蔽、惨不忍睹,只得快马加鞭。不久,便到了帝都京师,竟比预计要早到了些时日。

大都饱经历史的风云变幻,颇受帝王将相的青睐,是个虎踞龙盘、人神际会的宝地,素有“河山拱戴,气势脱俗天下”之美誉,世人皆称之为天府神京。至元四年(1274年),世祖定都于此。皇亲国戚、文臣武将云集此城,保着元朝的社稷江山数十载。

刘伯温早就想一览大都的风采,瞧瞧三教九流,观悟人生百态,与朱珠抵达帝都后,在一家名为“龙门客栈”处开了房间,那是个举子云集之所。

刘伯温自幼精读经史子集,三经五典已是烂熟于胸,对于此次会试,已成竹在胸,不像一些个举子“平时不烧香,事来抱佛脚”,将自个终日锁在客栈直读个天昏地暗方罢休,更不似富豪官宦子弟,终日里托东托西,花大把大把银子去拜高官显贵。刘伯温自有十分的洒脱,他与朱珠相伴,走览京华的风土人情,享尽了闲情逸致。

这一日,天高气爽,二人游兴大发,打算去城外的万寿寺。万寿寺是座上了年头的寺庙,先前被称为潭柘寺。刘伯温曾在方志上见过“先有潭柘,后有幽州”的说法,故要亲历其地,以见虚实。

城中大道两旁店铺林立,五颜六色、形状不一的旗幡迎风飘扬。南来北往、走东串西的人们川流不息。市面上声响喧天,尤其是那商贾招揽生意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有叫卖绫罗绸缎的、有叫卖花鸟虫鱼的、有叫卖珠宝器玩的、有叫卖针头线脑的,五花八门,一应俱全,把帝都的繁华点缀得尽形尽相。

两位年轻人走马观花逛京城,只恨自个的肚子太小,吃了那么多的美味小吃,吃得再也吃不下却仍是想吃;只恨自个的双眼不够使,看东看西看得眼花缭乱还是觉得看不够。正在两人漫步街头时,前边的人群一阵骚乱,原本如织的人流慌乱躲往路旁,二人身边霎时间变得空空荡荡,刘伯温二人不明所以,愣在了当街上。若说在刚才那如织的人流中,他俩如同湮没在大海中,如今在光净净的街面上,这二人分外突兀。

骚乱声中有人喊什么“帝师来啦”,二人心中还在琢磨“帝师”是何等人物时,远处已有一列队伍缓缓而行,先头是四名手持长鞭的壮汉,挥鞭净街,鞭在空中“啪啪”作响,如同吐信的长蛇,紧跟其后的是八名提着铜锣的兵士,有一人领头,一边敲锣一边口呼:“帝师驾到,官民闪道——啦——”

又有十名打着五色彩幡的仪仗,幡上书着“开教宣文”“辅治大圣”“真智伯国”“如意大宝”等金字,二十名金甲武士手持金瓜、金锤、金钱、金朝缓步而行,三十六名蒙古喇嘛手捻佛珠、口诵经文,四十五面九龙曲盖明黄耀眼,又有六十四人持各式各样的引导小旗,引导旗后是一辆华盖宝车,宝车形体巨大,有一把雕龙刻凤的黄级面椅子摆放当中,有一人端坐在上,虽是活佛的身份却长得像凶神恶煞,青灰色的宽大脸盘,两道浓眉竖起,一双明亮的小眼珠放着精光,贪婪地向着左右扫来扫去,鹰钩鼻下一张嘴阔如海口,生生的一副要吃活人的架势,服饰华贵却难掩其卑琐。宝车后紧随一百二十名带刀的蒙古侍卫。

愣在当街的刘伯温两个早被一好心老者拉进路旁躲闪的人群,老者道:“二位先生是新近来京的?”

“对,我俩初次上京。”刘伯温两个口中应着眼却看着这气势非凡的队伍。“我说嘛,帝师的队伍过来了还在当街傻站着,您二位定不知这帝师的仪仗有多威风,那个厉害着呢!您要是冲撞了他的队伍……这么说吧,您就是没冲撞了他,他们要见您不顺眼,杀您跟捻死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气焰这等嚣张,官府也无人敢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