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伯温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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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石人一只眼天下群雄起(2)

战火东移,迟早有一天会烧到杭州城。俗语讲:“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刘伯温心中在盘算:应当早下决断,莫要待到大军兵临城下,上天入地皆无路时再作谋划。

就在刘伯温在书斋中来回踱步,思虑着何去何从时,书斋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朱珠如一阵风似的进了门。

“温哥,今天我上街买菜,见到难民比昨日多了许多,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真的好可怜。他们聚集在街头,无处可去,我从他们那里还学会一首民谣。”

“哦。”刘伯温的神色很是凝重,这么多的黎民百姓落难街头,疲于奔命,他的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前几日,他已号召杭州城内的绅耆们捐钱捐粮,开设粥厂赈济灾民,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那民谣怎么说?”

“是这样。”朱珠先是仰头想了想,继而仿着难民的腔调,唱了一遍,词文是这样的:“堂堂大元,奸佞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千万。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贤愚,哀哉可怜!”

词中的激愤之情一下子击中了刘伯温的心。他想:这也许是哪个落难的读书人在逃难之余有感而发。我若也成为这逃难大军中的一员,不知该会是何模样?

“我们该怎么办呀?”朱珠素知刘伯温是个大孝子,战火既然能烧到杭州,那么不久也会烧到青田,家中老小的安危必将牵动刘伯温的心。战乱之时,什么不测之事都有可能发生。一向以韬略过人而自夸的刘伯温焉有在这紧要关头毫无举措的道理?

“看来我们只有动身回青田一趟啦,也许我们未到青田,青田已被红巾军占领,但总比在此地静观势变要强许多。”

朱珠听完这话,也就不再说什么,而是着手收抬行装。

就在动身的前夜,宋濂突然来到府中,他是过府来告别的。

宋濂被刘伯温迎进书斋,宋濂开门见山地说:“伯温兄,如今局势大坏,杭州城不可久留,愚弟特来辞行。”

“是呀,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知潜溪老弟准备去何方?”

“如今刀兵四起,天下已难寻一块太平之地清静之所,我准备去富春山,或许那里会远离战乱。”

“哦?莫不是要学那严光严子陵,到风光秀丽之处隐居下来?”

“朝廷无能,百姓遭殃。读书人在战乱时最是无用。”宋濂见到朱珠进进出出地收拾东西,便问,“怎么,伯温先生也要离杭?”

“实不相瞒,杭州城危在旦夕,我趁此时道路尚未被封锁,先回家探望一下,安顿安顿家中的老小,要不然的话,我的心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应该,应该。”

“潜溪老弟打算何时动身呀?”

“行囊我已收拾好了,就放在门外的马车上,与你告完别,我就上路了。”

“老弟,如今是乱世,道路上很不太平,趁火打劫之人多如牛毛,你可要注意安全,多保重身体。”

“谢谢。好吧,我们就此别过吧,你也要保重自己,咱们后会有期!”刘伯温上前一步,一只手拍着宋濂的肩头,另一只手与宋濂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四目相对而视,也没再多说什么。

翌日,刘伯温与朱珠佯装成逃难之人,踏上了返家的路途。

路途上的行人很多,道路时常被阻塞住。人的想法就是奇怪,明明杭州城危在旦夕,偏有人以为是安全之所,全然不顾大批从杭州涌出的难民,执意要赶赴杭州。刘伯温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说不定那些人与自己一样,正要回家去。

在人流中挤了好久,道路终于变得好走一些。朱珠不由得暗暗佩服师哥的神机妙算。原来离开杭州时,朱珠提议雇一辆马车,刘伯温却摇了摇头说:“现在不要雇,雇了也白搭。走一阵再雇吧!”果然,路上的马车实在太多了,一辆接着一辆,哪一辆也走不动,远没有人的两条腿走得快。

待走到人流的末尾时,刘伯温的妙算又得到了验证,在杭州时,因为需要马车的人实在太多了,马车的佣金暴涨,高出平常好几倍来,刘伯温劝阻朱珠不去雇马车时,还对朱珠讲:“到时候,我们能花比平日贱几倍的价钱雇到一辆好马车。”朱珠听了这话,觉得师哥是在痴心妄想,然而在距杭州城七十里处,马车由求之不得转为甩手货,众多急于进杭城的人,在此纷纷弃车步行,车主根本拉不到回去的客人,不拉又有些不甘心,因而干脆贱价以求能拉到生意。

刘朱二人挑了一辆最干净、舒适的马车,花了不到原来三分之一的佣金。

马车载着刘朱二人在颠簸的道路上行驶,朱珠因多日的劳累,居然睡着了,睡得很甜美,发出轻轻的鼾声。刘伯温的心却已飞到青田的家中。

离家多年了,父母也日渐衰老,自己却未能很好地在跟前尽孝,心里就感到一阵阵的愧疚。一会儿,刘伯温又想到今年自己已然四十有一啦,回想这四十一年走过的路,真是人世恍然如梦啊。他又看看酣然入梦的朱珠,早已不是当年情窦初开的少女,跟着他奔东奔西,为了他忙前忙后,付出了那么多,自己却连一个名分都不能给她……

当马车停到刘家大院时,刘伯温才发现有一个要命的问题他却忽视了,那便是怎样向家人介绍朱珠。

然而已没有时间容他仔细斟酌,赶忙招呼朱珠下车与他一同进去。门人一见大少爷回来了,早已飞身进去禀报,刘伯温尚未走到跨院,父亲在母亲的搀扶下已走了出来。

刘伯温向父母施过礼后,便将朱珠拉上前,对父母讲:“这是我师妹朱珠,这些年我的起居生活全由她照顾。”

非常含糊的一句话,老父老母也没有细细追问。

众人来到厅堂之上,刘伯温简略地将近来的经历告知父母,老父刘伦问道:“温儿,兵荒马乱地跑回家中,有甚大事?”

“父亲,风传红巾军残暴凶狠,杀戮无辜,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孩儿实在牵挂家中安危,因而特地赶奔回来。另外,杭州城乃兵家必争之地,我观天象得知杭州城将不久被红巾军所破,好好的人间天堂变为是非之地,因而也就回来了。”

“哦。”刘伦手捻胡须,打量着儿子,随后说,“也好。各地揭竿而起,大兴刀兵,多半是官逼民反,许多人不过是想混口饭吃,领头作乱的多怀不轨之心,凭借苦命人尸骨如山、血流成海来达到非分之想。”

“正因如此,世道变幻莫测,时局也愈加扑朔迷离。”

“温儿,家中的安危你就不必分心了,我正打算迁回武阳村去。那里民风淳厚,又地处偏僻,不用畏惧各种队伍的侵扰。温儿,你可要放开眼量,立定脚跟,谨慎处事呀!”

“是,孩儿记取了。”

刘伯温的母亲在旁边一直未吭声,此时开口说话:“温儿,到后边看看你娘子和孩子吧,朱姑娘在这里陪我们聊聊。”

刘伯温只得遵母命去了后边。

他的原配夫人正在房中做着针线活,两个孩子在院中玩耍。丈夫突然回来,她焉有不知之理,特别是与丈夫一同回来的还有个女人,她做针线活不过是借此掩饰心中的忑忑与慌乱。她自信没有什么对不住刘伯温的,怎奈刘伯温的心中早有旁人,因而与她的关系十分冷淡。俗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对她没甚爱意,她也只有认命了。平日里操持家务、侍奉公婆,特别是两个天真活泼的孩子,便是她生活的全部了。

刘伯温先在院中与两个孩子亲昵了一会儿,随后才走进房中,找了张椅子坐下。

他夫人也未抬头,依旧做着手中的针线活,只低声问了声:“回来了?”

“嗯。”

“路途上累吧?”

“嗯。”

屋内的空气很是沉闷,她想专心致志做活却接连几次扎了手,他想马上回到厅堂去,看看母亲如何对待朱珠,可就是站不起身来。刘伯温打量着房中的摆设,如此陌生,他好像置身在一个陌生人的房中。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挨过好久。刘伯温下决心站起身来,对那个远远坐在床上依旧做针线活的她说了句:“我去前边看看。”

说罢,一挑门帘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房中的人呢,手中的活儿也不做了,气恼地扔到墙角,将身子伏在被上,呜呜地哭开了。

刘伯温回到前厅,看见父母依旧在座位上,而朱珠刚才坐的那个位子上,却是空的。

刘伯温的头嗡的一下子变大了。他声音颤抖地问他的母亲:“朱珠呢,她去哪里啦?”

“哦,她说去探访一个老朋友,就走了。我们拦也没拦住。我问她要不要跟你打个招呼再走,她说不必了。”

老太太的回答滴水不漏。刘伯温的心中很清楚:朱珠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老朋友在这里!一定是母亲对她说了些什么。

刘伯温想要询问刚才谈话的内容,但看到老太太脸上毫无表情,知道问了也是枉然。于是说:“我出去走走,顺便探访探访老朋友!”

其实,这不过是个托词而已。他来到街上不停地找,疯狂地找,可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一个人谈何容易。

直到天黑,一无所获的刘伯温满怀沮丧懊恼的心情回到家中,面对精美丰盛的晚宴,他毫无胃口。

夜间,刘伯温和衣而眠,一点睡意都没有,满脑子想的全是有关朱珠的事,她为何不辞而别,她会去哪里,她现在怎么样……

他试图占上一卦,算算朱珠现在会在哪里,但注意力始终难以集中。他隐隐约约地感到朱珠与自己的缘分已经完了,也许今生今世都难以再见到她了。

第二日一早,刘伯温又借故上街了,他将青田县城的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然而,直至夕阳落山,依旧没有寻见朱珠的踪迹。

也许她早就离开了青田。他在心中这样想。

第三日,父母正式将居所迁回老家武阳村,刘伯温只得陪父母妻儿一道回了武阳村。将家中一切都安顿好后,刘伯温与家人辞行,只身一人混迹到北去的人流中,他要独返杭州城。

前不久刚刚走过一遍的路是那样地熟悉与陌生,熟悉是由于山水景致还是原来的大致模样,陌生是因为没有了朱珠的相伴。

在闲暇之余,刘伯温用尽平生所学来探测朱珠的行踪,然而,一切结果都是杳无音信,就好似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过朱珠这个人似的。

朱珠为何不辞而别成了刘伯温心中的一个不解之谜。刘伯温突然发现自己早已习惯了有朱珠陪伴左右的日子,如今没有了朱珠,一个白天好似一年,一个晚上好似一万年。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十四字的意味刘伯温现在的感悟最深。

刘伯温的心中还残存着一线希望,那便是朱珠只身一人回到了杭州的蜗居,因而刘伯温急切地要返回杭州,也许当他推开空门冲进院中时,朱珠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