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午夜。遥遥地,传来打梆子的时候。
今夜无月,客房里是黑黢黢的一片。
惊醒过来的小狐狸瞪着一双泛绿的眼,警惕地环顾——虽然看不到,但是有人在那里。
“你回忆起了多少?”有人突然出声道。他隐在暗处,全然看不出身高,便是声音,也有些雌雄莫辩。
小狐狸呵了声:“牛八叫你来的?对着我藏头露脸的,是什么意思?”
对方默了一默,道:“九转回魂草,阁下是准备放弃了吗?”
“既然是天族圣物,岂能轻易说得就得的?想起来,我此前也不过是被懵了心,又报仇心切,才想到与你们交易。我的主人并不是林幺九,你们却误导我刺杀。幸亏已然失败,若不然日后入了黄泉,有何颜面见主人?”
“你决意要放弃?”
小狐狸自嘲道:“或者你有更好的提议?”
对方轻笑了一声:“果然不出大人所料,你的记忆留在以前……那就很遗憾啦!”
语音甚是轻快,然而利刃出鞘,好似一道光乍现。
“牛八一开始就在骗我吧?误导我的记忆,又承诺要将那位引开……呵。”
“喏,这都是命呢。大人还有话要说:来世再见。哦不,管狐一旦身死,神识也会跟着陨灭,那就再见了。”
对方一剑刺了过来,不想光芒大振。陡然亮起来的房间,教那人忍不住闭了眼。再睁开眼时,便见着孟章、林幺九、凤疏与道生一行正正站在那里。
林幺九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唤道:“点点?”
“不是她!你把点点怎样了?”道生愤怒道。
不同于平日,点点着一身紧身玄衣,长发利落地束起,利落而干净。在林幺九与道生的逼视下,她转移了视线,对着小狐狸道:“何德何能,大人与女君看得起,专门为我设了陷阱。”
林幺九只觉一口血堵在喉咙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她穿越到此,又从龙宫惊险出逃,点点便一直陪伴在她左右。点点是最忠实,最可靠,最善良的小伙伴,林幺九甚至提过要与她做姐妹。可是为什么她会做这样的事情?
道生啊了声,急冲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将人掼在墙上,厉声问:“点点呢,你把她怎样了?你是什么时候替换掉她的?”
孟章冷声道:“孟章。”
道生警醒,仍是愤怒地瞪着她,转而问道:“你的主人是谁?为何要针对女君?”
点点反问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一点点?”道生见她顶着那样一张脸,有些犯恶心。
见他如此,点点却放声大笑。
尔后不管再如何问,却是再也不说话了。
孟章有心让她回溯过去,然而她的记忆里,全然是与大家相处的情景,几乎要让人以为她就是点点本人。
“不,不可能的。”道生断然否认道,“在菱州的这些日子,她变了。就在前两天,还公然调戏于我。”
孟章又尝试了几次,发现无丝毫进展。
林幺九并不想看他们如何刑讯逼供,与凤疏去审小狐狸。
忆及凤皇,小狐狸神识就清醒了许多,诸多配合,述说了凤皇与龙族争斗一事。
林幺九却是不曾想到,凤皇吞噬龙心的背后,原来还有这么一桩公案。只不过她在与凤皇有关的回忆里,并没有看到小狐狸的影子。
“那时我浑身筋骨寸断,原先的修为也散去了九成。留在下界,也是废物一个,更何况还与龙族交恶?主人见我清醒过来,便唤了群鸟,将我运回了玄丹山,嘱我好好调养。”小狐狸解释道,“我知道与龙族仍有一场恶战,然而主人要我全力养好伤以后再去。我听了,没想到它吩咐了群鸟儿将我置于雪馆之中。那棺千年一开……我在棺内心急如焚,焦虑万分。然而没到千年,那棺就开了……”
林幺九知道那一日。凤皇身死,万鸟哀啼。
玄丹山万里冰封之地,瞬间瓦解。雪水如无尽眼泪,汇入下界。
小狐狸本是要与龙族斗个你死我亡的,却被劝住:呦呦已立下誓约,成就了凤皇与龙族相啄的因果,她无任何名目插手。她想要自尽,然而跪在那两颗蛋之前,只能痛哭。
“主人……之后,我便在梧桐木下筑巢,安放两个宝宝,每日里小心照顾。可是一天天地,他们无半分动静。”
病急之下乱投医。
小狐狸去了下界,遍寻郎中之后,终于寻得了一位喜爱鸟兽的——两个宝宝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可是她终于有了可倾诉之人,宛如找到了依靠。
时日太久,她已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模样。是俊是丑,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香是臭……她早已抛之脑后。只有那种依赖而欢喜的心情,至今仍然能想起那种感觉。
“你带她回来玄丹山?”凤疏同情地望着她。
小狐狸点头,又摇头:“我不大记得了。”
再次清醒,便是无穷无尽的折磨。然而让她再吃太多的苦,她也是无畏的。只是那人……那人带来了两颗蛋,狞笑着威胁:“今天我们吃水煮蛋,还是烤蛋,还是煎蛋?”
林幺九隔着瓶子贴上她的爪:“嘿,没事的,都过去了。他一个凡人,怎么上得去玄丹山?那两颗蛋,说不得是拿了什么兽充当,好骗你来着!凤皇的孩儿,岂是那么轻易就被虏走的?就是……我,呦呦和孟章,也不会不管的,是不是?”
小狐狸神情恍惚,却又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是的,一定不是真的。可是我那时候偏偏信了。再之后,就被它熬制成了管狐。”
“再后来呢?”
小狐狸望向林幺九,疑惑道:“后来你就来了。”
林幺九:“……”怎么感觉话题又重新回到了起点?
凤疏皱眉道:“你说你认的是灵魂……那时候的她,是什么样子的,你还记得吗?”
小狐狸忘了许多人,连同她的主人,那个坏郎中,却不曾忘记过那时候的林幺九。时至今日,她再未见过第二个人如那时候的林幺九一般,戾气冲天。
浸淫在浓郁的魔气里,那时候的林幺九冲她微笑:“我们做个交易,让我帮你,怎么样?”
小狐狸自是求之不得。
林幺九擦汗道:“我该不会是替你抹掉了那个郎中吧?”
小狐狸摇头:“你不过是让他虚弱了些,又与我许多魔气。主弱则遭反噬……”她亲自处理了那个郎中,“你说你要做一件天大的事情,我问是有多大?你说要将逆转天地。然后说让我沉睡,等我醒来,你还有事情要做。而唤醒我的那个术语,便是‘走马皮影一场戏,鬼魅浮生。魑魅魍魉梦一场,尊者归来’。”
所以……那个尊者确实是魔尊本身。只不过那时候的呦呦不曾想到,经世轮回以后,她会厌倦了魔尊之位,成为了一个傻白甜。而阴差阳错之下,更是将先天魔气转给了凤疏?
林幺九一脸自己也不能相信的样子。这期间兜兜转转,会有无数变量,她怎么就笃定,自己在此时此刻,会来到这里并觉醒?
“我有个问题,先天魔气与你自称一体。按说你没法与它分离的呀。”凤疏看她面无表情,转而道,“这么说来,那个牛八会不会也是你安排下的?”
林幺九呵呵了声:“我会安排人来刺杀我自己?”
“不无可能。”孟章从点点那里并未获得什么信息,只得让道生暂时安排到隔壁的房间,走过来分析道,“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打破禁锢释放魔气,虽然频遇危机但总能解锁记忆……确实是巧合得很。”
林幺九翻了个白眼:“那我怎么还会这么弱,任人鱼肉?”
孟章深深望着她,眸中闪过一道光:“谁知道呢?谁让我们的小九有那么大的能耐。”
林幺九:“……”是调侃还是调·情?
凤疏咳嗽了两声:“那侍女……点点,不像是被替换掉的吧?”
林幺九盯着他征询似的目光,觉得亚历山大:“我对她的了解,也仅限从龙宫出逃之后。这一路上,并无异常。”她有心想提那个牛八,但又不知怎么提。
孟章看她双眼躲闪,径直道:“你有牛八的怀疑人选。”是陈述而不是疑问。
林幺九张口欲答,又听孟章笑道:“巧得很,我也有。”
却是不欲她说出口了。
总不至于是维护对方?林幺九有些恹恹地哦了声。
孟章安抚道:“道生守着点点,或许会有些收获。至于背后那人,在准备好之前,不用着急。”
林幺九点头,决意去探望一眼点点。
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道生被绑在了床上,而点点潜逃了。
林幺九望着孟章,问:“觉不觉得脸疼?”
孟章:???
刚说会有收获,就被啪啪打脸了呀。林幺九嘀咕了两声。
凤疏追着道生问细节,道生一脸愤懑,却无言以对。
林幺九看他面上青筋暴露,双眼发赤,几乎要以为他被下了药。孟章却拉着她,示意去看道生的唇角。
唔,应是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打闹。他的脸上被抓出了几道银子,嘴唇红肿,还有几处伤口,正在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