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十二金钱镖
21881200000060

第60章 献贽登门见拒一老 探园窥技被辱双童(3)

果然那段鹏年先在院中转了一圈;忽地把发辫往脖颈上一绕,青丝线的辫穗往左肩后一搭,就在南房阶前一站,脸正对着房上的杨华。杨华连大气都不敢喘,屏息伏在北房脊后,微露出半个脸,用右臂袖子横遮头顶,往下留神细看:只见段鹏年立好了门户,施展开武当派的基本功夫:长拳十段锦。他练了十余招,刚练到“阴风铁扇”变招为“弯弓射虎”,这两招本是由拨打化成劈拳;不意这段鹏年下盘功夫似乎不到,才往外一发招,身躯竟向前一栽,险些摔倒。杨华偷偷窥视,几乎笑出声来;他心想:“看起来闻名不如见面,就凭武当派名家的掌门弟子,居然练出这样的功夫来,他那师父也就可想而知了!”

杨华窃笑着,看段鹏年把长拳练完,在场子上溜了两个圈,似乎才把气缓匀了。蓦地见他走到兵器架前,杨华猜他必是要练器械;哪知段鹏年竟摘下一只镖囊,挎在身边,旋即转身站在南屋的阶前。杨华暗想:“你真要是能打三四丈见准,倒也算下过功夫。”他正在心中鬼念之间,那段鹏年竟自连连纵身,窜出有五丈多远;一探手,拿出一支镖来,并不换式子,用阴把往外一甩,“啪”的一声,镖打中那块木牌的下侧。杨华心说:“好糟!这种镖,难为他怎么练的!”忽又见他一个鹞子翻身,“嗖”地又将第二支镖发出来。“啪”的一声响,又打在木牌边侧。杨华正在暗中不齿这段鹏年的本领,陡然觉得一股凉风迎面扑来。“啪”的一声,下面也正将第三镖发出来;杨华猛觉右手背火辣辣的疼痛,慌不迭地一缩手闪身,把脚下瓦蹬破一块。幸而下面依然还在打镖;看情形,好象没听见房上的响动。

杨华吃了一惊,忙举目四面寻着,四面毫无动静。杨华心想:“怪道,这是哪里来的暗器?”手扪伤处,隐隐肿起一个紫包,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打的。可是手背却正对着迎面房下,段鹏年正在一下一下的发镖,绝没见他向房上发出暗器。他心想:“错非是他,哪会另有别人?我隐身屋脊后,直看到十丈外的南厢房,就是别有夜行人暗算我,也得有点踪影呀。”又想:“若说是他看破我的行藏,故意警戒我,他现放着手中镖不打,反倒打出别的暗器不成?况且他也没有缓手的工夫啊,并且也未必有这么远的准头吧?”

杨华满腹猜疑,再往下偷看时,只见段鹏年紧一下,慢一下,已将十二支镖打完。就把镖囊摘下来,把木板上的镖也起下来,仍放回到镖槽之内,转身仍将镖囊挂在兵器架上。然后回身,转向北面一站,双手一伸,深深打了一个呵欠,自言自语地说:“天不早了,该回去歇着去了!”说完,径向屋中走去。

玉幡杆杨华藏伏在脊后,不觉愕然。杨华想:“你歇着去了,我呢?”用手抚摸伤处,尚微微作疼;又游目四望,肚里寻思:“我难道白来一趟不成!就这一个小弹子,便半途畏难而退么?”遂一转身,向后面细看:往北去,连着两层大院,俱都寂静无人。

杨华立即挪身,连翻过两层院落,往东又拐过一道宽大的院子。这和前面所见一层层的院落不同。这院子以北为上,北正房是明三暗五的房子,东西全是回廊,院中方砖铺地,北正房前出廊,后出厦,建筑高大庄严。在东走廊下,有一座月洞门,走廊的字栏杆上,摆着些花卉盆景。北上房灯光隐隐,似乎屋中人尚未睡着。

杨华此时身临西面走廊上,心中暗想:“到底我总得看一看。”他趁着院中静悄悄没人出进,从廊檐上面,伏身蛇行。他到了檐口,一飘身,要往院中落下;猛觉得脚下一绊,不由得身失重心,往前一扑,整个身子翻落地面。他幸而趁势双手一伏地,把身躯挺然立起;立刻觉得背后一阵风声掠过。杨华大惊,恐遭暗算;急忙往左一伏身,窜出数步。回头急看身后,恍惚见到有条人影一闪,没入廊后黑影中去了。

玉幡杆心知不妥,料想必有人暗中缀上自己了;这须得赶紧寻找倚靠之所,免得四面受敌。他想到此处,立即一纵身,窜向东廊下;不意身子才越栏而过,脚还未站稳,就觉得盘顶辫梢被人扯住。杨华夜探华府,本来没存恶意,所以并不象夜行人那样仔细;头上也未缠包头,只随便将发辫往脖颈一绕。这时,搭在肩头上的辫梢,突被人从后揪住,他又是往前窜,两下里猛一扯紧,立刻咽喉被勒,险些失声。杨华急忙缩身,用手一捋辫梢,猛翻身一拳,却打了个空。迎面“刷”的一下,洒过来一片细沙。杨华忙侧身旁窜,弄得一脸是沙土,脖领也灌进不少。杨华急将勒紧的发辫弄松缓了,又拭了拭眼,再看近处,早已没有人了。

杨华又是惊疑,又是忿怒,急向四面寻找,连个人影也看不见。他心中暗骂道:“好一个华风楼,好一个段鹏年!我此来并无歹意,你们为何这等戏弄我?哼哼,你们想惊走了我,我偏不走,到底看看你们!我要是这么离开此地,真显得我太无能了。”

杨华一股拗脾气冲上来了,他明知不敌,偏要探个究竟。他将身上的沙土抖落干净,这一回加倍提防;从东廊下贴着栏杆,循墙而行,走到廊子尽头;往西一拐,就是北面正房的窗下。杨华发恨道:“我到底要看看。”才待举步,“啪”的一下,迎面又挨了一灰片。这回杨华早留了神,只见西廊上一条黑影,在檐顶将身一晃,似乎向自己这边招手。杨华恼怒之下,更不深想,一拧身窜出廊外;脚下又一点地,直窜上西廊。再寻那条黑影,忽然又已不见。他四下寻看,隐约见靠北面六七丈外,似有一条人影,猛一探,又猛一伏,这分明是故意引逗杨华的。

玉幡杆杨华不顾一切,连连飞纵过去。那条黑影又一闪,只在五六丈外晃动。此追彼退,又越过两层院落,只见前面境地一变,呈现出一片花园,花木丛杂,地势宽展,黑影掩映。在不熟悉地形的人看来,实在是很容易遭受暗算的险地。

杨华不禁迟疑,及至追入这座花园内部,那条黑影又早已不知去向。到此境地,杨华更加踌躇起来,未免有点留也不得,退也不甘。就在一转念之间,“啪”的一下,右额又着了一下土块。杨华急顺势察看,果见右首数丈外,人影一冒,飞上了一块太湖石上;挺然独立,昂然不动,好象正等着自己。

这一来又激怒了杨华的少年公子脾气,他不想自己来得无礼,转恨自己来得大意:“我怎么不把弹弓、弹丸带来!我若有弹弓在手,哼哼,小子,且尝尝我的连珠弹,教你敢这么戏弄我!”

杨华一咬牙,叫喊:“朋友,留步!”立刻施展出全身飞纵的本领,紧紧追将过去。忽然间,见迎面黑影突从太湖石上,使一招“白鹤冲天”。凭空腾起两丈多高,飘飘地往左首一座花棚前落下。杨华抢步急追,相隔甚近,双脚一使劲,奋身向花棚前一扑,道:“朋友,哪里躲!”不想人影又已无踪。

杨华冷笑道:“这一定从花棚钻出去的。”杨华胆气豪壮,脚尖点地,急袭花棚。猛听背后喝一声:“打!”“呀,又要受暗算!”玉幡杆杨华霍地一伏身,“嗖”的一阵劲风,贴头皮掠过;“啪”的一声响,打着对面墙上,声锐响暴,这决不是灰片土块。杨华探身扫步,用脚一拔,竟是拳头大的一块石子。

玉幡杆暗想:“若不是他预先喊出声来,这一石子正打在脑门上,不死也得重伤。”这好象是手下留情了,不意这更激出杨华的惭忿来。他急伏身拾起这块石子,反身追出花棚。这一闹,又不知那人躲藏到何处去了。

杨华急闪目搜寻,一丛丛树叶摇风、一行行花枝弄影;玉幡杆杨华孑立园中,被人戏弄得遍体躁汗。他不由得灰心丧气,渐生退志,却又不免怒火时煽。他又往东走,见十数步外巍然立着一座茅亭。杨华心想:“窜到亭子上,就可以察看出全园的形势来了。我却再看一看,不然就自认晦气,回去也罢。”

杨华来到亭前,一弯腰,身躯往上一拔,左脚找亭檐,右脚往上一换步,便好伸手扒住亭顶。哪知手还未到,突然对面黑忽忽的一物向自己这边一扑。杨华失势,急往后闪;脚下本未站稳,草软亭斜,嗤溜溜地竟闪掉下来。幸而遍园都是细土地,自己究竟有些功夫;腰上一使劲,居然把身子挺住。虽跪坐在地上,并没摔伤,但顿时吓了一身冷汗。抬头再看亭子上面的人影,又蓦然不见;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绕到背后!杨华刚刚挺身站起,背后那人便发出话来,用一种讥讽的口吻道:“我可是困啦,你怎么还耍不够么?回去睡觉去吧。”

杨华急寻声回顾,数丈外紫藤架下,站着一个人,黑影中辨不清面貌;但听语音清脆,正象是十五六岁的孩童,身量也并不高。杨华已然心知此人必非段鹏年;又羞又怒,强捺忿火问道:“你是谁?你可是华老英雄的令高足么?”

那人嘻嘻地笑道:“华老先生哪能要我这样的笨货。我说朋友,你也闹了这半夜了,说贼不贼,说盗不盗的,在我们院里来回乱窜,把我们的屋瓦都踩碎了,你是干什么的呢?要是想借盘川,我领你去见段老师去,三五吊钱,总能周济周济你;你要诚心显白那点能耐,我们也领教过了,快回去跟你师娘吃奶去吧!”

杨华越加愤怒道:“休得胡言!我此来寸铁不带,并无恶意……”那人冷笑道:“知道你没有恶意,你要安着别的坏心眼,还能容你喘气到这时候么?告诉你,黑更半夜,在人家房上瞎闯,就不是臭贼,也不是好货。朋友,你就识相些,请回吧。不然的话,我可就对不住你,要放鹰撒狗了。”

杨华骂道:“好个小奴才,出言不逊,把你们家大人叫出来。”那小孩也还骂道:“有家里大人,还教他出来撒野丢丑么?”说时把手一扬,叫一声:“着镖!”杨华急闪身,那人嗤的狂笑道:“别怕,没有镖,送给你一个小泥球玩玩吧,留神。”突将手一扬,杨华急闪不迭,一件暗器直打过来,贴耳根擦过,险些受伤。

杨华骂道:“看你狂到什么地步,我不过没有带弹弓来,且还你一下尝尝!”也将手虚一扬,那人竟巍然不动;杨华忙拾来一块石块,抖手发出去。黑暗中但闻破空之声,那人忽然往旁一栽,便听喊道:“哎哟,你真打么?”杨华急纵步追过去,心想:“捉住他,教他领路。”不意那人忽然伏身,也一抖手,口中说:“没打着,还送给你再尝尝吧!”那石块“嗖”地一声还打过来。这却出其不意,杨华急往旁窜,下三路竟被扫了一下。

杨华怒吼一声,飞扑过去;尚未近前,只见那人身躯微晃,腾身跃上花架。杨华不禁吃惊,心想:“莫怪他身手这等轻快,这藤萝架,我要上去,怕不压塌了?”杨华含忿追来,相临切近,藤架微微一颤,那人已腾身飞跃下去。

杨华咬牙切齿,一定要追上他,跟他交手;当下,一步也不放松,紧紧追踪奔逐。那人却也有意在人前显扬,只在花园中轻纵巧窜,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来回打圈地跳跃。杨华费尽气力,又加上地势不熟,还得处处提防暗算,直追了好几个圈子,也没有截住他。两下僵持,杨华一面追,一面回顾,正要在园中寻找一件器械。忽然那人一声长笑,竟自扑奔正南,转眼间已经离开这座花园。

玉幡杆杨华抖擞精神,往前追赶。他连越过两层院落,顿然疑虑起来。他刚要止步不追,那小孩竟站住向他招手。杨华不觉又生起气来,一耸身仍追过去。那小孩忽然一溜烟似的,往一段院落跳下去。杨华赶过来看时,那小孩已然潜踪不见。

杨华细看这所院落,原来正是适才自己踩探的那所带回廊的院子。此时听街上梆锣连敲,已交三更三点。他遂俯身探视院中,院中依然静悄悄。那北正房还是灯光隐隐,只有靠西头那一间窗棂昏黑,屋中人似已熄灯安眠。

杨华迟疑了一会,忽然决意,竟跃下房来,轻轻蹑足,径奔北正房。他走到厦檐下,贴近了堂屋冰纹格扇。格扇交掩,杨华听了听里面,没有一点声息。杨华犹豫了一阵,竟伸小指,沾着唾沫,把格扇轻轻点破小小一个孔洞;闭上左眼,用右眼往内窥看。只见屋中几案整洁,迎面方桌,两旁两把椅子,侧首是茶几坐凳;椅子上一边一个,坐着两个书童模样的小孩。右边那个梳小辫,爬在桌上瞌睡;左边这个梳冲天杵,却端然正坐,面冲格扇。杨华刚一注视他,就见这小孩忽向自己一点头,倒把杨华吓了一跳。再注视他,他又往后一仰,双睛微阖,又象是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