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十二金钱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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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献贽登门见拒一老 探园窥技被辱双童(1)

当那一日,玉幡杆杨华负气出走,想到柳研青故意称赞呼延生,是不是瞧不起自己?论武功,自己确不如柳研青,这样的婚配是不是美满姻缘?柳研青说到那个呼延生,把他的品貌才艺赞不绝口,那情形是如何尴尬。究竟是女孩儿口没遮拦,还是有别的意思?起初,自己心羡她英姿绝技,造次订婚,毕竟柳研青的为人如何?而她又是个浪游江湖的女子……想到这一点,杨华由妒生疑,由疑生妒。可是,他再想到铁莲子柳兆鸿一世威名,他的女儿岂能品行有玷?就一年来相处的情形来看,她性子倔强是有的,好象一派天真,心上没有别的,对呼延生未必就有不检点的地方。

虽然这么想,杨华心里总是不快。若要从此割舍,把婚约作罢,杨华又有些恋恋舍不得。又想起柳研青自那次比武反目,经铁莲子一番训戒之后,处处让着自己,似乎已有夫唱妇随的模样,只不过耍小孩脾气的时候总不能免。这样想,杨华便有点回心转意。但一想到柳研青夸说呼延生性子好,长相俊,武术可观……这些话,真个的句句都刺耳钻心。再加上杨华先从别处听了些闲话;那话很闪烁,简直令人猜不出柳研青和呼延生,究竟是怎的一回事。照那话推敲,就好象呼延生对柳研青有过什么无礼的举动,以致招恼了柳研青,才被她砍了一刀。而问起来,柳研青反说:呼延生是教他自己的师父魁星头砍的,可是呼延生临走又给柳研青磕过头。及至问起大师兄鲁镇雄来,他居然张口就说不晓得,没听说。而师父铁莲子更是一向没讲过呼延生三个字,好象讳言其事似的。这内幕好教人猜疑。

玉幡杆杨华怏怏地出走,一开始只恐铁莲子追赶上来,遂连夜出离镇江,不觉得北向河南永城故乡走去。杨华走了两天,忽想这回与柳家订婚,全出自愿。如今决裂了,实在不好立刻回家,还怕他岳父到家找他。在店房中寻思一回,决计要打听柳研青和呼延生,究竟发生过什么纠葛。

杨华一路问来,在武林中一提到铁莲子,真是人人皆知。问到江东女侠柳叶青,江湖上知道的人却也不少。但人们多知柳叶青是个处女,别的闲话却没有;只不过有人说,在她择婿时很闹了些故事。说到柳氏父女和呼延生一段纠葛,竟没一个人晓得。

杨华漫无目的地走,不觉来到商丘,见了他从前的师父懒和尚毛金钟。毛金钟酒醉懵懂地问他:“你不是要成婚了么?有什么事来找我?”杨华随口说:“现在家里有事,要请师父通知家岳,把婚期展延半年。”毛金钟道:“早成婚早团圆,展期做什么!回头我给你写封信,教令岳下半年再办喜事。”谈罢此事,杨华想探问未婚妻柳研青的为人到底如何,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怔了一会,杨华找到同门师兄弟,设词问了一回。这些同门中,人盛夸柳氏父女的英名,反倒给杨华道喜,找他要喜酒喝;空费了许多话,所答并非所问。杨华实在憋不住了,就说:“我问的不是这个。我要打听的是这位柳家姑娘素日为人究竟怎么样?好师哥们,你们要知道,请你们告诉我,我好放心。”同门师兄弟越发哄笑起来,说道:“得了吧,老六,你们都快办喜事了,怎的反倒打听起新娘子的人才来?我告诉你,人家这位柳姑娘头是头,脚是脚,长得很好,就有一节,头是头,硬点;脚是脚,长点。小脸蛋子滚圆,象个鲜苹果;身子骨很洒脱。功夫好极了,马上、步下、床上、地下,老弟呀,人家可是杀法骁勇,就怕你不是对手;不要在合欢帐里叫娘,便是你老弟有本领!”玉幡杆杨华满面通红地说:“师兄们不要取笑,我问的是真格的!”

这些个师兄们便笑道:“谁说的不是真格的呀,怎么你们眼看拜堂了,倒摸起新弟妇的底细来了,难道你没看见过本人么?令岳柳老英雄拿沙子迷了你的眼了么?”杨华闹得无法,只好找二师兄悄悄打听。

这二师兄名叫入云龙史浩,为人老诚,不好取笑,对杨华说:“贤弟,你忽然打听新弟妇的为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杨华低头嗫嚅着说:“我听人说,这柳姑娘好象风失点,所以我不大放心,要打听打听。二师兄可知道有个叫呼延生的么?听说他曾在家岳门下学艺,被家岳断臂逐出门墙。”

二师兄史浩微微摇头道:“我倒不知道这回事。我只晓得这呼延生,是陕边大豪魁星头谭九峰的门徒。贤弟你忽然说起这个,必有缘故。”杨华极力遮掩道:“没有什么,我不过闲问问。”二师兄史浩两眼看住杨华,正色说道:“贤弟,令岳铁莲子柳老英雄乃是当代豪杰,武林前辈,多与绿林宵小结隙,至今两湖剧贼恨之刺骨。那柳研青姑娘,也是一时有名的女侠,她常在江湖上仗义游侠,自然与寻常女子不同,你当另眼看待她。她可以说是个巾帼丈夫,你若拿她来和深闺弱质女子相提并论,那可就错了。你得以匹配这样一个奇女子,正是可羡慕之事;不要听那些闲话,人们是臭嘴的居多。何况柳氏父女纵横江湖,多结怨仇呢?即如那个呼延生,我虽不详知他的为人,可是他的师父魁星头谭九峰,却是个吃荤饭的恶霸。莫非你听了呼延生师徒的冷言恶语了么?”杨华道:“没有。”

二师兄这一席话,把杨华心中的不快,减去了许多。他也觉得自己得娶女侠柳研青为继室,是件难得的奇遇;只是疑猜之情,还有些暗影在杨华心上作怪。因为柳研青那番恶谑,的确触伤了杨华的自尊之心,勾起了嫉妒之情。杨华这时一定要把柳研青和呼延生那件事的真相,打听明白,方才放心。

杨华在毛金钟门下,停留了两天,自己思索着,这件事该从呼延生那一面打听才好。他当下决意,便告辞师门,奔赴潼关。他在潼关扫听呼延生的行藏,人人都知他是魁星头谭九峰的得意弟子,而谭九峰果然是个无所不为的土豪。杨华更名改姓,到谭九峰住家风陵渡地方去访问。事出意外,这谭九峰本在潼关是很有势力的,却早已于一二年前,忽然携眷离陕,不知去向了。据说还是夜间走的,他门下的徒弟和党羽,也是一哄而散,地面上也说不清谭九峰遇见了什么事。

杨华在潼关住了几天,慢慢地打听。恰巧遇见了一个熟人。由这熟人帮忙,代为打听出一点结果。据说:谭九峰是劣迹昭彰,被山阳医隐弹指翁驱逐走的。可也有人说:是教两湖大侠铁莲子柳兆鸿一路寻仇,赶上家门,把魁星头谭九峰吓走了。更有的说:这谭九峰栽了很大的跟头,磕头赔礼地告饶,才得携眷逃走。至于谭九峰的弟子呼延生的下落,却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杨华听了,很是注意,便问:“这铁莲子登门来找魁星头,可是自己来的,还是同着他的女儿柳研青一同来的?”那个朋友道:“这却说不清。”杨华又问:“这个山阳医隐弹指翁,又是何人?”那个朋友吐舌道:“兄台,你一个练武的人,竟不知道弹指翁么?提起这人,可真是在北方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乃是武当派的杰出人才,以点穴、三十六路擒拿法和五毒神砂,名震天下……”杨华矍然道:“莫非就是山阳的弹指神通华雨苍,别号风楼主人的华老英雄么?”

那朋友道:“着,就是他!”那朋友接着道:“这位风楼先生,不但武术精湛,而且医道高明。可是这位老先生性情异常恬淡,久厌尘扰。他生平只收下两个弟子,大徒弟几乎尽得老师武术之妙,不知何故,忽被他老人家逐出门墙,这个人便由此失踪。有人说:是犯了门规,教他老人家清理门户,给处置了。这是早年的事,他老人家自此绝口不谈武术。他那第二个弟子叫做段鹏年;听说随侍他十好几年,尚没把他的功夫得了去。老先生倒是殚心医理,每每与人娓娓清谈,言之不倦。近年来此老在故乡悬壶问世,最擅长的是接骨拿穴,治瘫痪下痿;确有惊人的手术和神效的丹药。这些年来,凭这外科的医术,赚下了偌大的一份家私,一世也吃着不尽,越发地不愿与闻外事了。他膝下只有一子,不幸短命早亡。现下有两个孙儿,出门来恂恂有儒者风。还有一个女儿,年已及笄,至今择婿未嫁。”

杨华很留心地听着,忽然陡发奇想:据他从前的师父懒和尚曾经说过,他现在的岳父铁莲子柳兆鸿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也就是武当派里的功夫,和这华风楼颇有渊源,只是说不清人家门户详细支派罢了。他想:“我杨华年将而立,习武有年;师父懒和尚贪杯好赌,累得我除了一把弹弓,此外一技无成。我这些年习武,可算是白练了。动起手来,连柳研青还打不过,无怪人家瞧不起。岳父武功很好,可是学会了,也不过正赶上柳研青,跟她一样罢了。我要想振起乾纲,不为妻子所轻,我须别练出超奇的技能来。……我久闻弹指神通的三十六路擒拿法,名震一时,但是人家现在又不肯收徒了,这却怎好?”

杨华又想道:“这一回远奔到潼关,总算没有白来。柳研青和呼延生那番纠葛,大概其中并无可疑,柳研青必是故意怄我的。我知道上次她给我赔礼,是被岳父硬按头皮;她那性格必定不甘心,所以故意夸呼延生气我。不过,我负气出走,我若白白地再走回去,那可又落了她的话柄了,怎么办呢?”

玉幡杆杨华这时是有点反悔了。从各方面打听的结果,没有说过柳研青立品不贞的,只有夸她武功惊人的。而且魁星头谭九峰携眷逃走,正证实了柳研青前言不假。杨华觉得自己不该冒冒失失地逃婚。可是少年人负气,他又不好意思自己赌气走出来,再自己转回去。况且展延婚期的话,又已经烦托大媒、他的旧业师懒和尚,转告铁莲子了;那么,自己只好将错就错,在外面游荡半年才好。

杨华左思右想,打定主意,暗道:“人言不可尽信,我既来到潼关,总要不虚此行才好,这华风楼也许是择徒甚苛,绝技不肯轻于传授。我何不到山阳走一趟?虔诚献贽,他也许把我收下。”当下杨华就由潼关动身,折赴山阳。

杨华是个阔公子,在旅途上花费很大,身边路费已经快花光了。但是,他却有赤金打造的一副箭环,一副包金的银扣带,还有一颗明珠帽正,以及翠指、玉牌子等物;原是预备出门,路费偶缺时,可以变钱使用。

杨华到了山阳,先找店房,歇息一晚,遂跟店伙打听这位华老英雄的住处。杨华才说出华风楼的名字,这店伙便道:“你老大概是远道来请华老先生出诊的吧?”杨华顺口道:“不错的。”店伙道:“华老先生就住在本城县衙门东,板井巷内。这位老先生可不大好请;错非有来历的,差点的人简直不行。前几年,他老先生有时候还不断应酬应酬远来接请的。近一两年一心习静,莫说是远道不肯去,就连本地方也不常应酬了;平常的病症,只教他徒弟段鹏年——段二爷代诊;除非是缠手的疑难大症,他老先生才肯亲手诊治呢。听说这些日子,门诊还由段二爷施治;寻常接请,就连段二爷也不肯出去了。”

杨华听罢,嗒然失意;求诊既然如此,请教怕更不易了。他寻思了一番,次日上街,把金箭环卖了,备下几色重礼,一路寻来,到县衙东街,打听板井巷华老先生的住宅。果然此老名重乡里,妇孺皆知,有人把路径指告杨华。杨华才走进板井巷,便见板井巷内路北边,停放着十几辆车轿,还有一副人搭着的藤床。这倒省得挨门询问了。

杨华寻上前去,见这街北一片瓦窑似的大宅院,虎座子门楼,门前两边墙上挂着新新旧旧的几十块匾,“功同良相”、“妙手回春”不一而足。来到门前,居然有些卖食物的小贩,在那里卖给轿夫、车夫们,大门之前简直象个闹市。杨华暗笑,这一位高人医隐,可真是“臣门如市,臣心似水”了。走上台阶,只见过道内,有两个仆人在春凳上坐着,两三个穿长衣服的站在一旁,正自讲话。他们一见杨华进门,便有一个年轻的仆人站起来道:“你老明天再来吧,今天号数齐了。”杨华抱拳拱手道:“众位辛苦了,在下不是来看病的,我是从江苏省镇江府,特来拜望华风楼先生的。……”

一语甫罢,忽听背后有人接声道:“哎哟,大叔,我们可是来看病的,劳你驾吧。”杨华侧身看时,只见两个穿短衫的穷汉,扛着一副门板,直走进过道来。门板上敝旧棉被紧紧裹着一个病人,连头脸手脚都盖得很严;旁边跟着一个中年妇人,眼睛哭得红红的,向那仆人拜了拜,道:“大叔,你老行好吧,给挂一号吧。”年轻仆人摇手道:“大娘,你不要见怪,号数早满了。这三位也是来晚了,没法子,你老只好等明天吧。”这仆人转脸来对杨华道:“尊驾贵姓?你老要找谁?”杨华道:“我姓杨,名叫杨华,是镇江铁莲子柳老英雄的门徒,特意从镇江来见华老英雄的。”

杨华说到这华老英雄四字,那个年长的仆人也站起来了,上眼下眼打量了杨华一遍,向杨华赔笑道:“你老可辛苦了,不过我们在宅里当差,轻易也见不着老主人,他老人家静养的西跨院,从来不许我们随便进去。你老候一候,等我给你老回禀段二爷一声。”杨华道:“你费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