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十二金钱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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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庙会挥拳父女拒捕 甥馆比武夫妇反颜(3)

柳研青正秉烛等候,彼此见面。柳研青笑道:“杨二哥真个搬兵求救去了!”杨华喟然长叹说:“人情真薄,我又长了一层见识了。”杨华对柳兆鸿说道:“怪不得师父不愿和仕宦人家交往,做官人的心都是铁打的,冰冻的。师父您看,师父和师妹对他有救女护眷之德;我今天奔命似地去找他托情,他千难万难,好容易才答应了。他当着我的面派人去了。谁知全是假的!他派去的那个长随,哪里上什么北衙门!竟是回家睡觉去了。倒教我左等右等,着了半夜的急。直等到我说,师父已经拒捕脱逃。这倒真把苏老爷吓得连掩饰都忘了,立刻派当差的去把那个长随寻来。那小当差的不知到何处去找,苏老爷就顿足骂道:‘浑蛋!往他家里去找,我教他回家去了。现在有事情,教他立刻来见我。’苏老爷只顾着忙,竟忘了我还在旁边呢!”

柳兆鸿听了,一笑置之,说:“他们做官的本来就是这种本性。”杨华还在恨恨不已,柳兆鸿却满不在乎地说:“别讲这些小人的事了。我看咱们还是回镇江吧,省得跟这些小人们生闲气。”杨华在京城并没有什么亲戚,不等柳兆鸿说完,急忙邀请柳氏父女到河南他家去住。柳兆鸿笑着说:“那也可以。我的意思既要传给你武艺,最好还是你跟我同回镇江。你大师兄现在那里经营着买卖,他也收了几个徒弟。练武得有几个伙伴相互喂招,你们几人正好朝夕共处,一同切磋。”

杨华甚喜,这师徒父女三人便稍稍预备行装。柳兆鸿父女都有很好的坐骑,杨华骑的是一匹川马,口齿大了,如今他要再买一匹好马。三人遂到骡马市,由柳兆鸿给他选了一匹走马,随即离京南下。

柳研青这回改了女装,柳兆鸿也另换了服色。因为他父女白昼拒捕脱逃,官面上虽然压下去,没敢报案缉拿。民间却已传遍,说是西城出了一老一少两个飞贼。万一教官面认出,未免又生麻烦,所以柳兆鸿教柳研青换了女装。

一路无事,来到镇江。柳兆鸿将带来的京货,送给鲁松乔父子。柳研青也把一些新奇礼物,赠给义母、义嫂。柳兆鸿又引见杨华,和鲁镇雄认了师兄弟。从此,杨华跟着柳兆鸿在镇江学艺。

起初,杨华对于柳研青,生剌剌地不肯共谈。相处日久,见面时多,也就减去了不少客气。柳研青究竟是女孩儿,她一片芳心早已明白,这杨师兄乃是他父亲特意给她挑选的东床佳婿,倒也时时想去亲近。只是从前有呼延生那场是非,她也就不免生了戒心。柳兆鸿又曾密嘱过她,不要风风失失,招人看不起。所以这一男一女虽然也有时同场习武,倒是说话机会很少。只有鲁镇雄一上场,便顿时热闹起来,说说笑笑,和亲兄妹一样,杨华也能趁机凑到一处谈笑。

转瞬过了半年,柳兆鸿已经认定杨华确是佳婿,便托鲁松乔、鲁镇雄父子,向杨华探论续娶保媒的话,暗示着柳兆鸿择婿之意。杨华久已钦慕这个师妹的英姿武技,又见她一派娇憨活泼,如小孩子一样,毫无一点做作,他真是心仪已久。柳研青的倔强好胜脾气,他还没有看出来,因此闻言,大喜过望。他想到一旦做了两湖有名大侠的女婿,从此铁莲子生平绝技自然一定倾囊相授,又得这么一个志同道合、貌美多能的女侠为终身伴侣,真是人生何幸得此!当下允了婚事,仍按世礼,杨华回家禀知老母,由他叔父到镇江求亲,又转托他的旧业师毛金钟为大媒。这婚事早已水到渠成,自然一提便妥,过了定礼,认了新亲,这段姻缘便算成就了。

订婚是在暮春三月,两家议定,秋后合卺。柳兆鸿的本意,要招杨华入赘。杨华的母亲不肯,定要亲迎。她好看看这个会武技的儿媳,究竟是怎么个模样,教儿子如此倾心。柳兆鸿不甚愿意,后经媒人两边说合,方才规定仍在杨家亲迎;不过半年后,这新夫妇仍回镇江,好跟着柳兆鸿习练武技。

柳兆鸿对杨华道:“我是一个老鳏夫,到处可以为家。姑爷,我也用不着你养老。但是我只有这一个爱女,就算把她交给你了。将来我把你的武技传习大成,也就放心了。那时我便可以恣意漫游,或住你家,或住大弟子家,也可在你家附近购地建宅。怎么办都好,不招赘也罢。只是我这小女性子憨直,还望贤婿多多担待。她从小没娘,针线女红一点不会,过门以后,还望对亲家母说开了,多多包涵才好。”杨华忙道:“师父放心,师妹侠气英风,弟子素所钦佩。至于家母疼爱儿女的心肠,更没有说的。弟子故乡也有一些房地,将来请师父任选一处住下就是了。”

旧日风气,未过门的小夫妻一向是躲避不见面的。铁莲子是武士门风,倒不讲究这些。杨华和柳研青照旧是师兄、师妹的称呼着。柳研青本和她父住在鲁家后园三间精舍里。现在柳兆鸿因为心爱娇婿,竟与杨华同舍共寝,教柳研青到内宅睡去。研青不愿离开她父亲,却也无法。每天清晨,柳研青必然早早起身服侍柳兆鸿,和杨华不时见面。既然见面,就免不了含情欲语。柳研青又不惯于忸怩作态,因此两人每每借端凑在一起,喁喁私语。

杨、柳订婚之后,鲁镇雄夫妻都给柳研青道喜,嘲笑她。柳研青脸红红的,反唇相讥说:“大哥、嫂子,你们也都大喜过,这算什么!”鲁镇雄哈哈大笑道:“师妹真有你的,好大方啊!”鲁镇雄之妻张氏笑拍着柳研青说:“妹子还是这么风风失失的,不怕姑爷笑话你么?妹子也得端重点儿。”柳研青笑道:“嫂子才嫁给大哥的时候,低眉垂目地装蒜,原来是故意端着的。嫂子会端,你就天天端给大哥看吧。”

鲁镇雄夫妻竟窘不住她。张氏便又怄她说:“你跟你师哥练武时,常把你师哥打跑。将来过了门,你可让着点杨姑爷,你不要打得人家满床乱跑。”

柳研青嘻嘻笑着,不再答话。张氏又说:“别看妹子打得过你大师哥,你可未必打得过杨姑爷。你看人家杨姑爷比妹妹高半头呢,胳肢窝一夹,就把妹子象小鸡似地捉住。人家也是英雄的门徒,妹子可别再象对你大师哥那样,你大师哥败了,你还追呢!人家杨姑爷可专会败中取胜,妹妹留点神,别给柳老伯丢脸。”

柳研青瞪着一双盈盈秀目,不由从鼻孔哼了一声:“他那点玩艺,谁不知道?他也配打我,不信就试试。”鲁镇雄夫妻闹哄起来说:“试试就试试!走,师妹,我们请杨姑爷去。”柳研青将身子一扭说:“我不去。”鲁镇雄笑着说:“完了,师妹的能耐不是很大嘛,怎么又不敢比了?”张氏笑着说:“真格的,妹妹和你大师哥是师兄妹,杨姑爷不过应名算是柳老伯的徒弟;其实人家是带艺投师,人家自有自己的本事。妹妹千万不要输了锐气。你栽了,可就是铁莲子一派全输给懒和尚了。听说杨姑爷练就很好的油锤贯顶的功夫,能耐好极了。我早就听人夸奖过,有人拿一盏铜灯,放在杨姑爷头顶,杨姑爷把头一顶,竟会把灯顶碎了。听说杨姑爷还会铁腿的功夫,人们考较杨姑爷,拿两块新砖放在地上,杨姑爷只一跪,就把砖跪得粉碎。人家有一身好功夫,妹妹可不要小瞧人家呀!”鲁镇雄听了微微一笑。

柳研青茫茫地听着,半信不信。张氏又说:“听说杨姑爷还会缩骨法。妹子不信,你把一条板凳,倒缚在杨姑爷背后,他只一抖,凳子就落下来了。”

鲁镇雄之妻张氏看着柳研青那种怔怔的神气,忍俊不禁,从鼻孔笑出声来。柳研青寻思了一阵,说:“哥哥,嫂子,你们不用哄我,我不信。”张氏说:“信不信由你,等到过了门,妹妹就知道妹夫的本事了。”说着忽又故意大惊小怪地说:“哎呀,我还忘了一件大事。依我说,妹子赶快学点活计吧。我听你大哥说,杨姑爷穿的衣服,都是人家那位前妻亲手做的,针线够多好呀。将来杨姑爷找你要活计,可怎么好?”柳研青笑着说:“那个,宰了我,我也办不了。”

张氏假装正经地说:“宰了你,你倒便宜了!比宰还厉害哪。”又说:“妹子不用笑,听说前头那位杨奶奶,长得美貌极了,两只小脚,又尖又瘦,妹子你看你这一双大脚,杨姑爷一定嫌你脚大。依我说,妹子如今还来得及,从明天起,我给你裹一裹吧,保管三个月,一定缠出个样儿来;赶到秋后过门,还来得及。”柳研青听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心里嘀咕起来,对张氏说:“哪里来得这些鬼话,我就是这个样儿。”抽身站起,径自出去了。鲁镇雄夫妻相视笑了起来。妇女们好多嘴多舌,本无恶意,偏偏遇见半憨的柳研青,竟然真的入了心,不仅当了真,弄出一些笑话,并还惹出一场大是非来。

柳研青第二天清晨早早来到精舍,精舍中铁莲子和杨华都早起来了。柳研青又信步走到练武空场,果见杨华正在那里练兵刃,柳兆鸿在旁指拨着。柳研青:“爹爹我给你老人家冲好茶汤了。”柳兆鸿笑着答应了,说道:“你们自己练吧,青儿,可不许你逞能。”径自回到精舍去了。

杨华回头看见柳研青,便住了手说:“师妹练么?”柳研青摇头不语,心里还想着鲁镇雄夫妻的话,想问问杨华,是真是假,可是又想不出从何问起。柳研青边想边走,到了兵刃架上,信手抚摸着一杆枪,用手捋那枪樱。杨华站在场心,想要往跟前凑,又不好意思。便将兵刃收起,假装要来插架,只是这架子上,并没有这兵刃的位置。柳研青向他一笑,杨华赧赧地转身要走。柳研青“喂”了一声,杨华止步回头。柳研青将头一点,杨华跟了过来。两人凑到一处,在花丛长凳上坐下,一对未婚夫妻低低谈起来。

闲谈了一阵,柳研青就打听杨华的身世和婆母的脾性。杨华如实说了,反问研青:从何时习武?都练会了些什么?研青信口说:“我九岁就跟爹爹练,到今也十来年了,什么也没练好。”柳研青心里有话憋不住,觉着这时没有别人,正好仔细盘问一下杨华。她顿了顿说:“你不要瞒我,我问你,你要老实说。从前那位二师嫂,可是生得很美?”杨华瞅着柳研青的鬓云,笑着说:“她生得倒不丑,只是身子太弱了,哪能比得上师妹呢?”柳研青摇头说:“我不信!我听说她人也好,脾性也好,脚也小,手也巧,又会刺绣,又会写字,哪有我这么蠢!”杨华笑着说道:“你怎么知道呢?”研青说:“我听人说了。”杨华道:“这可怪,你听谁说了?”问得研青无言可说,自己也笑了。柳研青低头又问:“你到底说,那位二师嫂比我怎么样?”杨华喟然叹了一口气:“我那前妻跟我很好,也极得家母怜爱,只可惜她去年已经死了。”说到此处,杨华动了悼亡之念,脸上带出凄楚之情,把头徐徐扭转到别处去。

柳研青呆了呆,轻轻又说:“是不是,我知道我是不如人家了。”杨华抬头看见柳研青面上露出怏怏的神情,不禁悄悄伸手,抚着柳研青的膝头说道:“师妹,她好虽好,哪能跟师妹相比?师妹是当代女侠,我早就钦慕柳叶青的大名。想不到我杨华三生有幸,竟承师父错爱,收为门徒,又将师妹许配给我。师妹是聪明人,咱们也相处半年多了……”说着把手揉了揉研青的膝头。

柳研青低头笑了,把杨华的手拨开说:“不要动手动脚的。……我可告诉你,我可一点也不会做针线活。”杨华笑道说:“师妹真个不会针线活么?”柳研青将脚一抬说:“你看,就是这鞋,我也不会做,这还是嫂子给我做的呢!”

杨华看见柳研青穿着一双玫瑰色绣履,她此时不出门,早已换上一身淡雅的女装。杨华听了这些话,却不懂平时一派童心的女侠,这时候为何忽然谈起这些女人的话来。他含笑说道:“呀!师妹当真不会做针线活么?妹子如此聪慧,何不学学?连我还会打补钉呢。”柳研青听了默默不快,冲口便说:“哼!我就是这么笨,什么也不会,你说怎么好?”杨华忙笑着说:“师妹是习武练剑惯了,自然不屑学这些女红。不要紧,咱们家里自有女仆裁缝,用不着师妹发愁。”

柳研青不答,还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口中徐徐道:“你说做了个女人,真是倒霉!又得给人家当厨子,又得给人家当裁缝,又得穿耳眼裹脚!……你说做女人的是大脚好,还是小脚好?”杨华低头微睨,果见她双脚瘦挺,尺寸稍长。这时更是一伸一缩的,似乎故意摆给夫婿来看。杨华不禁失笑说:“大脚也不好……”柳研青把眼睁得大大地听着。杨华又说:“小脚也不好。最好是象师妹这样的脚,不大不小,才好呢。”柳研青不禁红了脸,双脚一缩道:“哼!你不用挖苦我……我从八岁上,就丧了嫡亲父母,从那时起,就跟着我的伯父,就是你这位师父。我何尝缠过足、穿过耳?我现在二十一岁了,我……我知道我太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