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十二金钱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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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庙会挥拳父女拒捕 甥馆比武夫妇反颜(2)

却不料有一天,突逢意外。柳研青照样是男装,公子打扮,和杨华的装束差不多。只是杨华穿着鞋,柳研青穿的是靴子。柳兆鸿宽袍缓带,手里团着一对核桃,象一个精神矍铄的封翁。这三人气派阔绰,但无仆从。有两匹骏马,却无马伕。事事都是自己办,并且天天下饭馆吃饭。

那时正当前清初叶,南方人到京城来应试谋官、求财投亲的很多。三个人杂在其间,倒也不算格外扎眼,可是究竟与常人有些异样。

这一天初八,是护国寺庙会,柳兆鸿三人到庙会闲游了一阵。恰值柳兆鸿到茅厕去了,杨华和柳研青在庙内慢慢踱着等候,竟遇见几个混混儿。其中一个流氓看见杨、柳二人锦衣玉貌,异乡口音,并没有跟班的随着。这伙流氓竟闹哄起来,凑到跟前来找便宜。偏偏柳研青改装男子,脚下穿的是缎靴,他们这帮地痞竟误认柳研青是个美貌的娈童。其中一人公然趁游人拥挤,挨到身后边,伸手来摸柳研青。

柳研青浑金璞玉,纵然游侠江湖,并不懂得京城内的龌龊风气。她觉得身后被人摸了一下,忙回头一看,睁着剪水双瞳,错愕不知何意。可是却把那流氓看得走了真魂似的,那只手伸上来,就响响地打了一个榧子,口中说:“贝儿!”南北口音不同,柳研青更是不懂。因见那流氓歪带帽子,斜掩衣襟,一副赖皮神气十足;她“嗤”的笑了一声,对杨华说道:“杨二哥,你看看!这人多有意思。”杨华回身反顾,两人自然不知不觉地停步不前了。后面游人向前蜂拥。这几个流氓借势故意往前一挤,口中却说:“别挤,别挤!”竟有一个人伸手来拧柳研青的嘴巴。

柳研青恍然大悟,忿然大怒,急一错身,陡然给那流氓一拳。那流氓失声叫了一声,顺鼻孔流血。一群流氓大噪,喝骂道:“好兔儿小子,敢打爷们!”伸手便挝打柳研青,又有一个人便来扯柳研青的辫子。杨华大喝:“你干什么?”挺右手掌,往下一削。那流氓怪叫一声,往旁一冲,旁边的人哗然嚷了起来。

这地方正是护国寺的左甬路,游人麇集颇多。柳研青红颜含嗔,要挥拳暴打那个流氓,但因为人多拥挤,展不开手脚。气得柳研青把身子往下一伏,挥玉腕向外一分,近身的游人立刻象潮水般,向两边踉跄倒去。柳研青一眼又瞥见那被打破鼻子的流氓,正抄起货摊上一根扁担,比量着要朝她打来。柳研青一顿足,越众飞窜过去,扑到那流氓面前,劈手夺过扁担来,只一折,“咔嚓”的一声,把扁担折为两段。流氓大惊要跑,早被柳研青一脚踢倒,抡起半截扁担,狠狠地打起来。这流氓乃是西城有名的混混儿,挨着打还是叫着字号。那流氓一见对手武艺高强,急忙双拳抱头,双股护裆,侧身一躺,使出那“卖打”的本领来了;口中嚷叫:“好小子,真有两下子,爷们卖给你了!”

柳研青乃江南女侠,不懂京城地痞的勾当。挨打固有姿势,打人也有方位,不许乱打,她哪里晓得!扁担如雨点般不分头上胯下一阵乱打,把混混儿打急了,口中不住乱骂。这一来越打越骂,越骂越打,正在闹得不得开交。玉幡杆杨华已抢过来,忙叫柳研青道:“住手吧!住手吧!不值得和这一伙小人动气。”柳研青并不听劝,混混越骂越毒,她也就越打越狠。杨华发急道:“别打了,再打,打出人命来了!”不禁伸手夺取扁担,那柳研青对杨华信手一推道:“你别管!”杨华倒退了一步,登时满面通红。

这时候,地面上弹压的官役已然到场,便要将这打架的两造带走。杨华急忙拦住,和官役诉说原委。柳研青也瞪着眼,和一个官役吵嚷。官役问她:“你为何搅闹庙会?”柳研青说:“他骂我,我就打他。”官役问:“他为何骂你?”柳研青又说不出来。杨华急忙替他分辩说:“这个人欺负我们兄弟是外乡人,无缘无故跟他动手动脚,把他招急了。我这兄弟初到京城,不懂地面上的情形,诸位多照应吧。”

那官役并不听他这一套话,见这混混儿被打得伤势很重,一定要先将两造送官。那流氓同党看出对方似乎怯官,越发咬定柳研青是正凶,杨华是帮凶,一定要归官成讼。

杨华心中很是着急,因为他想到柳研青是个女子乔装,一经到官,必生波折。他对那官役不住口哓哓置辩,要替柳研青打官司。柳研青把手中的半截扁担丢在地上,双手插腰一站,一双星眼瞪着那个官役,心上正在作劲。就在这时,柳兆鸿已然赶到。

铁莲子柳兆鸿已听见庙中人声沸腾,游人乱窜;急从茅厕出来,草草问出:庙中有土棍跟人打架。柳兆鸿唯恐柳研青、杨华年轻多事,急忙寻找,想不到这打架的就是他的女儿柳研青。柳兆鸿分开众人,到了面前厉声喝问:“什么事情?”

那官役将眼珠翻了翻说道:“打架的!尊驾是干什么的!”柳兆鸿不答,两眼看定柳研青、杨华。杨华急忙说出缘故,柳研青还在那里忿忿然插手不语。官役们就吩咐抬门板,把受伤人抬走。另一个官役一拍柳研青的肩膀道:“朋友,走吧!”柳研青一闪身,将官役的手一拨,说:“我不去!”

这官役顿觉手腕被格得生疼,怒气冲冲地嚷叫:“什么?你打伤人,还敢拒捕么?”柳研青冷笑一声:“我就是不去!”这个官役便要抖法绳,与同伴上前锁人。旁边一个高身量的官役连忙把他拦住,递了一个眼色,说道:“你长点眼睛,这位是朋友,别动粗的。”过来拱手道:“朋友,辛苦一趟吧!我们做小差事的,没法子。地方上出了事,就是我们的责任。朋友跟我们上北衙门走一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问几句话就完。大不了的,就是断给受伤的人几两银子养伤,就结了。

杨华还在支吾。铁莲子已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过来说:“不要紧,诸位官役放漂亮点。这个人就是我的小孩子,打死人教他偿命,打伤人教他坐牢。不是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么?这一位却是我的朋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爷俩可以跟你们打官司去。这一位没他的事,你们得放宽一步。”

混混的同党说:“那不行,动手的也有他。”柳兆鸿把眼一瞪说:“还有你哩!”官役中颇有高眼,慌忙说:“这位老爷子真够人物!我说有人家爷俩到官,也就够瞧的了。你们不要多拉扯人,你们不要不睁眼。”

玉幡杆杨华怎肯临事自先退后!忙抢着说:“师父,这是什么话,我焉能教你老人家到官!师父,你老想一想,这里头还有……我说,咱们爷俩去,教师弟回去吧。他小孩子家,不方便!……”说着,两眼瞅定柳兆鸿,唯恐柳兆鸿听不懂他的话中的微意。

柳兆鸿微笑,摇头示意说:“贤契,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满不要紧。贤契你快走吧。你在外面,好给我们设法。我们爷俩人生地不熟,很不要紧。”说到“人生地不熟”五字,语调特别加重。杨华却依然没有听懂,还是再三地说,要替柳研青打官司。柳兆鸿把杨华肩膀一拍说:“贤契,你别糊涂了,你快去你的吧!你怎么还教我着急,你不会替我找姓苏的朋友去么?一网都扣在里边,怎么好法!”说罢,又将杨华一推道:“快去吧,越快越好!”然后叫着柳研青说:“走哇,孩子,咱爷们打官司去。”

此时官役已报知坊官,随把柳兆鸿、柳研青父女,和受伤的混混儿,一同带走。杨华怔柯柯地站在那里,眼见柳氏父女被人押走,心里很不是味。想了想,觉得柳兆鸿的话颇有道理;立刻奔到东城,找苏楞泰苏老爷,请他设法保救柳氏父女。偏偏苏楞泰没在公馆。杨华对苏太太说了。苏太太、苏小姐一听柳研青打伤了人,被官府捉去,不由大惊,赶紧吩咐仆人:“快去衙门,把老爷请回来。”

杨华在苏府等候,直到下晚,苏楞泰方才回到公馆。杨华忙把逛庙起隙,殴伤地痞,柳氏父女已然被捕的话说了。苏楞泰闻言,捻须沉吟。苏小姐倒挺着急,催请爹爹苏楞泰设法。苏楞泰慢慢道:“若是一件寻常斗殴的案子,只拿我的一张名帖去,就可以把人保出来。只是刚才杨兄所虑甚是,这事情最不好办的,就是这位柳姑娘不该是男装打扮。她又会武艺,地面上一发觉她是男装,必定大惊小怪。杨兄可知道近来江南叛匪的案子,闹得正厉害么!凡是南方来的人,不少是叛匪的党羽。步军统领衙门,最近连办了几件案子,内中就有叛匪遣来京城,窥伺动静的。一经破案,许多官民受了株连。柳家父女若只往平常案情里问,便没有妨碍。万一过堂时答对的不好,他父女行迹又很可疑,要往叛匪案上里问去,这沉重可就大了。杨兄,你说我怎么保法?这位柳姑娘一身的惊人武功,我内子和小女曾对我细说过,我也很感激她相救之情。如今遇上事,我焉能袖手!我打算先派个人,到北衙门,暗中托托人情,先教给她父女一套答对的话。只要不横生枝节,那时,我们再想办法。”

杨华呆呆地听着,心中更是着急,觉得苏楞泰这种当官的人太没情意,可又在求人之际,不愿弄僵,搓手想了想,便恳请苏楞泰立刻派人到北衙门去。苏楞泰左思右想,觉得不好再推托,这才答应下来。苏老爷叫来一个灵透的长随,密嘱了一番话,教他前去打听打听,暗中告诉这个长随:“你只说是柳某同乡转烦你打听的,说话要留后步。如有用钱的时候,可以花些。总而言之,是要你随机应变,宁可花钱打点,不要说出是我托情来的才好。”长随连声答应,接了一叠银票,转身退去。苏楞泰忽又想起一件事来,竟又亲自追出,对长随低低说了几句话。长随点头会意,这才走了。

杨华被苏楞泰留下吃晚饭,饭后杨华留下不走,那意思要当晚听听仆人的回信。他哪里料到:做京官的最怕人议论结交江湖上人物!苏楞泰已存了顾忌之心。杨华是讲义气的男子汉,一派望救的真心,不懂得官场上趋避嫌疑,只知自己保官的风气。杨华在苏府一直等到起更时候,还不见回信。苏楞泰见杨华留着不走,随即吩咐仆人在书房安排了被褥,和杨华闲话了一时,自己却回到内室休息去了。

苏小姐央告爹爹苏楞泰,赶快搭救柳姑娘父女:“因为她是女儿的救命恩人。”苏楞泰只信口答应着,他心中自有他的打算,和那舅爷再三的斟酌了一会子,也就睡了。只有玉幡杆杨华,仗着对苏家母女有救命之恩,留在书房候信,但越等越不来,心神焦灼,直到二更时候,才和衣而卧。只听得更锣频响,夜阑人静,杨华却是睡不着。

忽闻有人轻轻弹窗,杨华道:“谁呀?”外面答道:“是我,贤契开门来。”杨华愕然一惊,急拖着鞋,开了书房门。只见铁莲子柳兆鸿含笑进来,将手比唇,转身带上门,拉着杨华的手,一口将灯吹灭,把杨华曳到床前,拍肩让他坐下。

杨华惊喜问:“师父出来了!苏老爷已派人到衙门打点。我听他说,保释很难,一两天办不好。不想你老人家当天竟出来了,师妹呢?”柳兆鸿说:“她也出来了。”杨华说道:“苏老爷口头上说得很为难,想不到办得如此容易!我领你老人家见见苏老爷吧!”

柳兆鸿笑道:“你以为我是保出来的么?我老实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有进去!”杨华骇然惊问:“这怎么讲?”柳兆鸿道:“傻徒弟,当时我特为催你快走,就是预备半路脱身。这有什么稀奇。你当我真要去打官司么?”

原来柳兆鸿、柳研青分坐着两辆轿车,往北衙门解送。半路上,柳兆鸿估计杨华已经走开,便大叫一声道:“青儿,扯活!”这父女俩一人一脚,把轿车前沿坐着押案的官役踢下车去。父女二人一拧身,直窜出车外;竟在光天化日、众目昭彰之下,登房越脊,公然遁走。众官役怪喊拿贼。柳兆鸿、柳研青早捷如飞鸟似,由大街抢上铺房,由铺房跳到小巷,由小巷一路穿绕,回奔寓所。

到了寓所,杨华并没有回来。柳兆鸿笑道:“是了,这个傻小子,一定是找苏楞泰求救去了。唉!京都之地不可久居。我打算叫着杨华,咱们一块回南吧!你这丫头,太能生事,保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别的大乱子来呢。”

柳研青此时却很高兴,因为她淘了气,把官役戏弄了一回,觉得很好玩。她当下道:“可笑杨二哥,一定要替我打官司。他哪知咱爷们半路上来这一手呢?爹爹说回江南,我头一个赞成。京城我也逛够了,真够呛,风大尘土多,我住不惯。”

柳兆鸿这时却又担心杨华真的转恳苏楞泰,托了人情,反而露出形迹来。他便在二更以后,趁天黑,夜入苏宅,寻着杨华,把前情说了。杨华大惊道:“哎呀,这怎么好?苏老爷已派人给你老托情去了,这岂不是找出枝节来了么?”

柳兆鸿笑着说:“我的傻徒弟,你不懂官场人物的作派,他不会给我托人情去。我只是怕万一他托了人情,这才半夜找你。”杨华说:“你老人家对他妻女有救命之恩呀!”柳兆鸿正色说:“救命之恩值几个钱?官场上多是忘恩图利之徒,你受骗了!不信,你去问问他。”杨华半信半疑地起身要走。柳兆鸿连忙把他叫住,暗暗嘱咐了一番。

随后,柳兆鸿跳出院外,假装送信人,举手敲门,说是找杨华的,有要紧事,立即请他回去。杨华慌忙在内答话,开了门,然后教小听差去请苏楞泰。苏楞泰赤着脚出来,杨华依着柳兆鸿教给他的一番话,对苏楞泰说了。

果然苏楞泰大为着忙,不觉真情毕露。他并没有教那个长随当晚去托人情,只不过暗嘱长随,赶到次日午后,听听堂讯的供词,再行相机买嘱。杨华这才放了心,立刻向苏楞泰告辞,出了宅门,和在外等候的柳兆鸿一同返回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