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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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刀客

十八层灵犀阁,犹如十八层地府。

灵犀阁主一定想不到:他苦心经营的灵犀阁会朝夕间覆灭,他不惜重金打造的宫殿会成人间炼狱。逝者已矣,不论他生前何功何过,亦不论他曾经如何尊荣,都将化而为尘,云淡风轻。

自第十八层往下走,又经一番打磨,白玉笙恨不得立即下到第一层,继而大步出门,呼吸新鲜空气。但希望只是希望,想象只是想象,他不会飞,只得一步一步、一层一层往下走。

小燕子却自沉思,在揣测谁是凶手。她突然产生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只因要同时具备和尚、武功高强、与禅师相熟等三个条件的人并不多,这样的人放眼整个江湖都屈指可数。然而巧合的是,她正好认识一位……

她正想着,冷不丁却被白玉笙推开。

待她回神,方发现远远飞来一截圆木,稳稳击中她身后灵犀阁的木门。木门受击后,圆木竟稳稳插入木门,其力道之大,可见一斑,若圆木击中的不是木门而是她,只怕她已被圆木贯通,一命呜呼。来不及细想,但听前方有人喝道:“好你个小燕子,总算让我逮到!”

小燕子循声望去,却是一个红脸大汉,背着一柄单刀,正大步走来。此红脸大汉不是别人,正是贾富贵的贴身护卫柳一刀,而那柄单刀更不是一般的刀,正是闻名江湖的夺命刀。

夺命刀夺人性命,只需一刀!

小燕子心下既惊且疑,不知他为何会找到自己,嘴上却讥讽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誉满天下的柳一刀柳大侠。却不知柳大侠不在贾府好好看门,跑到荒山野岭有何贵干?贾老爷虽一命呜呼,您大可做甄老爷的贴身护卫,若能讨得甄老爷欢心,收您做义子也是极好的。”

柳一刀圆睁怒目,冷哼道:“我来取你的命!”

小燕子浅浅一笑,打趣道:“原来柳大侠除喜欢替人看门外,还兼做杀人的买卖,如此极好,极好!却不知是谁雇您来杀我?他花多少银钱?您说个数,我愿十倍奉上,只要您愿意,以后但凡我小燕子有想杀却下不去手的人,不雇别的杀手,只雇您一个,可好?”

柳一刀喝道:“放屁!我柳一刀虽杀人,却从不滥杀无辜,今日我便要替贾老爷报仇,取你的命……”

白玉笙晓得他的厉害与为人,自然不愿与其动手,遂辩解道:“柳大侠,你一定有所误会,贾老爷不是我们杀的,杀贾老爷的另有其人。我们之所以来灵犀阁,正是要找出杀害贾老爷的真凶。”

柳一刀自怀中掏出一张信纸,喝道:“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还敢抵赖!”

小燕子拉住白玉笙,非但不让白玉笙解释,反倒冷哼道:“傻哥哥,你同猪讲人的道理,猪是听不懂的,猪不仅听不懂人的道理,猪还听不懂猪的道理。你同猪讲,倒不如对着空气讲,至少空气不会暴躁,而猪只会乱喊乱叫。”

柳一刀听罢,怒不可遏,发狠道:“小燕子,拿命来!”

话音未落,他已凌空而起,携刀而上,朝白玉笙与小燕子中间劈下。原来此招并非杀招,只意在将白玉笙与小燕子分开。他既已认定小燕子是杀害贾富贵的凶手,只需手刃小燕子,便算是替贾富贵报仇。

他从不滥杀,白玉笙在他眼里便是无辜。

他曾答应透露消息之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伤害身上佩剑的白衣少年。

此招虽非杀招,却势大力沉,难以硬接,白玉笙只得与小燕子分退两旁。单刀落地,地板为之一震,柳一刀顺势改劈为削,径直朝小燕子的腿削去,此招极为凛冽,稍有不慎,轻者断腿伤残,重者危及性命。但小燕子何等聪慧,早已看穿他的意图,只见她身形一动,便已飞到数丈之外。

她飞起时,当真身轻如燕!

柳一刀瞧见小燕子轻易躲开自己的杀招,心下些微一惊,想这小燕子果真名不虚传,不易对付。但方才那一招他并未使全力,而意在探虚实,待摸清小燕子的轻功路数,他心中默念口诀,竟使出绝迹江湖的三十二路夺命刀。

所谓三十二路,实为一路三十二招!

招招相连,连绵不绝,竟成回环之势。有人能躲开第十招,却未能躲开第十一招;有人能躲开第二十招,却未能躲开第二十一招。自他独闯江湖,从未有人能坚持到他的第二十一招,而自他委身贾府,便再没有人能迫他使出夺命刀的任意一招。

原来刀客藏刀,夺命刀已许久未出鞘!

小燕子早就听闻三十二路夺命刀的厉害,因而小心应对,不敢大意。不论是砍、劈、削、挂,她都只退不进,以免落入它的回环。只是到第十九招时,她已退到墙根,眼看退无可退,即将中招,白玉笙在身后大喊:“银针……”她顿时会意,长袖一甩,霎时便有数十道银光击向柳一刀。

柳一刀识得满天星的厉害,只得抽刀护身,待挡下所有银针,便顺势将夺命刀舞成回环,接着使出第二十招,朝小燕子迅速逼近。岂料小燕子却趁方才他抽刀护身的间隙,已然溜到他身后。

她虽堪堪躲开此招,却仍心有余悸。

方才那一幕太过惊险,夺命刀快、准、狠,极具压迫感,不给她喘息时间,以致她只顾退避,而忘却自身所长。须知高手对决,以己之长对敌之短,此为上策;以己之长对敌之长,此为中策;以己之短对敌之短,此为下策;而以己之短对敌之长,无疑为下下策。

若以下下策对敌,必败无疑!

由此一想,三十二路夺命刀竟较太白十三剑还要凶险。太白十三剑攻守相衡,以守为攻,虚耗敌人,虽己方立于不败,可若敌人轻功卓绝,尚有回旋余地,而三十二路夺命刀却是攻强守弱,以攻代守,招招要命。

自她入江湖以来,第一次如临大敌!

白玉笙见状,连忙飞奔而至,上下打量起小燕子,见小燕子毫发无损,方放下心来,强压着怒火,冲柳一刀道:“姓柳的,贾老爷真不是我们杀的,你若再咄咄逼人,别怪我不客气。”

原来他退到一旁时,已握住秋霜!

剑名秋霜,秋霜切玉!

他知道出鞘的秋霜会杀人,因而他只是握住剑鞘,并未拔剑。他不喜欢杀人,但若有人想伤害小燕子,他不能坐视不管。

柳一刀轻蔑道:“小子,你给我让开,我不杀无用书生。”

小燕子眼睛骨碌碌一转,朝白玉笙使眼色,打趣道:“傻哥哥,你的武功时灵时不灵,不要逞能。放心,我能对付他。”她让白玉笙退到一旁,自己却缓步走向柳一刀,故作委屈道:“柳大侠,您当真不懂怜香惜玉。难怪您妻子会跟别的男人私奔,如今您的妻子变成别人的妻子,您的孩子变成别人的孩子,您这又何苦?若要我说,对女人温柔些总没错。”

柳一刀身体猛地一颤,竟是愣在当场。

在愣神时,他却是想起妻儿,妻儿是他心底永远的痛。遥想当年,他年轻气盛,醉心刀法,以致她的妻子跟别人私奔。他不怪妻子,不怪那个男人,他只怪自己,怪自己疏于照顾那个家。

原来,他曾有过一个温馨的家。

如今,他已无家可顾、无亲可念,他心底的痛被人揭穿,如受凌迟,如受鞭笞。他狂怒,继而嘶吼:“拿命来!”

人随声动,刀随人动,他再次使出三十二路夺命刀。只是这一回,虽较先前那一招更势大力沉,却破绽百出,全然不顾防守,非但未能伤及小燕子分毫,反倒身中小燕子的银针。

银针伤在手,手伤而刀落!

原来,自柳一刀现身灵犀阁起,小燕子便有意激怒他。她是个老江湖,知道高手对决时,除自身实力外,心态是取胜关键。所谓剑客随心,刀客亦随心,若其心乱,剑法自乱,刀法亦乱。她已看出三十二路夺命刀重攻轻守,攻势凛冽,欲破此招,须得转守为攻,教他使不出此招。

她本可以射向柳一刀的要害,但她并未如此做。一则她不想杀人,用白玉笙的话说“天生万物,杀物者皆有罪”,她虽不甚理解白玉笙的道,却素来反感杀戮;二则她敬佩柳一刀的忠义,不论是江湖传闻,抑或是亲眼所见,柳一刀的表现足可令人信服。而尤为紧要的是,她有疑问想当面问清。

柳一刀的右手,扎满银针,已拿不起刀。

拿不起刀的刀客,便如同利爪受伤的猛虎,只能受缚,任人宰割。

他抬头看她,发狠道:“小燕子,你若算好汉,就给我个痛快。我杀不了你,只能以死报答贾老爷的知遇之恩。”

小燕子却道:“我只是个弱女子,算不得好汉,所以不会让你痛快。但在此之前,我却想问你,你想不想为贾富贵报仇?”

柳一刀咬咬牙道:“想,但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

小燕子道:“极好,极好!方才我那傻哥哥已说明,我们不是凶手。我再重申一遍,贾富贵不是我杀的,我小燕子行走江湖,劫富济贫,最多以银针伤人筋骨,却从未杀人。”

柳一刀道:“那是谁?”

小燕子道:“我来此地,正是要找真凶。确切说,是贾富贵叫我来灵犀阁找真凶的,但我来迟一步,灵犀阁的人已被真凶杀光。我现在怀疑,让你来杀我的人就是幕后真凶。能否告诉我,你是如何找到这儿的?”

柳一刀忽有所悟,恍然道:“我……我……”

他正要说下去,却突然怒睁双目,口吐鲜血,竟是断气。而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青龙殿上,小燕子大惊,朝身后望去,却见一道人影自青龙殿上急走,眼看就要跃过高墙,不及细想,她飞身追出。

白玉笙愣在当场,眼睛直直盯着柳一刀。

柳一刀的咽喉处,赫然插着一枚黑色铁钉,冷冷,泛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