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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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真相

一别七年,甚是想念。

故难如故,不如不见。

七年未见,小燕子虽时刻盼着与师父重逢,却在听云萱唤自己师叔时陷入震惊与畏惧、慌张与不安。心境澄明,实为大智。一贯冷静如她,却如置身重重云雾,如梦如醉,再难清醒。

清醒者清醒,在该清醒时更需清醒。

清醒者清醒,并非时时刻刻皆清醒。

她虽时刻提醒自己清醒,却做不到不去想,做不到不去震惊与畏惧、慌张与不安。震惊是真,畏惧是真;慌张是真,不安是真。她一直在回避,回避与师父有关的任何预感,如今她回避的事避无可避,岂能轻易平复?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直至她无意间看到铜镜上的影,万物皆有影,一物一影。影是人或物的反映,她看到铜镜上自己的影,便如同看到自己,看到自己的震惊与畏惧,看到自己的慌张与不安……

以铜为镜,恢复清醒。

她缓缓起身,掸去衣上的尘。一袭白衣,经数日受困,已有垢污,任她如何使力,却掸不去与白衣相融的垢污。但她心境澄明,无关身外物,故而在看云萱时,已是找回一贯的冷静。

云萱瞧着恢复冷静的小燕子,不觉赞道:“师叔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果真得师祖真传。”

小燕子道:“泰山未崩。”

云萱道:“泰山当然未崩,师兄虽带走真皇帝,使我们的计划遭受重创,却已于局势无碍。朝臣依旧是我们掌控的朝臣,假皇帝依旧是我们掌控的假皇帝,赵峻依旧是我们掌控的赵峻。”

小燕子道:“你在说谎。”

云萱道:“喔?”

小燕子道:“师父一向淡泊名利,岂会行此阴谋之事!”

云萱道:“何事阴谋?师叔若有高论,定要说与我听,我一定奉为至理名言,以为榜样。”

小燕子道:“你自己清楚。”

云萱道:“师叔此言,倒教我糊涂。”

小燕子道:“莫要叫我师叔,更别称我师父为师祖。我师父一向淡泊名利,隐居山林,岂会与你们这些阴谋之士同流合污!”

云萱道:“可笑啊可笑!”

小燕子道:“什么可笑?”

云萱道:“可笑的是堂堂天下第一飞贼小燕子,竟这般不敢正视自己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师,纵师父犯下重错,一念成魔,亦不能改变师父即是师父的事实。不认师父,难不成你想弑师?”

小燕子道:“把话说清楚。”

云萱道:“师父自号东篱主人,闲时煮茶作画,亦算得淡泊名利、温文儒雅。如你所言,亲眼所见未必是真,亲耳所听未必是实。我师父与你师父是骨肉至亲,可谓同一类人。”

小燕子听罢,不觉陷入沉默。

沉默并非发呆,而是沉思。经震惊与畏惧、慌张与不安等思绪困扰后,她已恢复冷静。心境澄明,实为大智。她在质疑云萱所言真伪,而云萱的回答显然使她的质疑苍白且无力。

淡泊名利,本爱山丘。

七年之前,她初至七里镇时,曾无比信任徐先生,更曾敬重徐先生的温文儒雅、志向高洁。当然,她对徐先生的信任另有一层原因,便是临下山前,师父曾有过叮嘱:徐先生是值得信任之人。

往事如烟,萦绕于前。

她突然记起师父曾叮嘱她帮傻哥哥复国,纵傻哥哥无心复国,亦要百般劝说;她突然记起师父从未离身的一尺寒曾落入冷星落手中,再现身时已为冷星蘅所有;她突然记起数日前驸马府遇袭,凌逸用野猫耗尽她的银针,而知道她随身携带百枚银针习惯的唯有傻哥哥与师父……

那是她曾有过的预感,如同噩梦,她不愿提及,故而深藏心底。如今遭云萱挑明,那些曾经有过的预感与噩梦一同涌来,塞满她的脑海。

云萱道:“师叔乃师祖唯一高徒,与师祖可是同一类人?”

小燕子道:“不是。”

云萱道:“如此,倒真令人敬重。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连说出这番话的诸葛孔明都未曾做到,自比管仲、乐毅,出茅庐为蜀相,权倾蜀汉,更是至死不忘北伐,徒增杀戮。师叔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可见师叔比他高明。”

小燕子不答云萱的一番歪理,却不解云萱为何要将灵犀阁的阴谋告诉自己,遂道:“你不怕我揭穿你们的阴谋?”

云萱道:“不怕。”

小燕子道:“为何?”

云萱道:“你问的不是问题,教我无从回答。需要理由的不是不怕,而是怕,正如需要理由的不是不恨,而是恨。譬如,我不怕世间所有人,难道需要一一给出不怕世间所有人的理由?”

小燕子道:“你在学我。”

云萱道:“我一直在学,有模有样,却终究不如你。本来我不服输,不分昼夜,不分阴晴,不分寒暑,只求能够打败你。如今我已放弃,只因我总算明白,你的师父是师祖,而我的师父是师祖之子。纵我穷一生之力,亦难胜你分毫。”

小燕子道:“胜负很重要?”

云萱道:“重要。”

小燕子道:“为何?”

云萱道:“世间之事,皆需分出胜负。赌约,需分胜负,胜者得利,负者失利;决战,需分胜负,胜者得名,负者丢名。只要涉及利益、荣誉,皆需分出胜负;只要处于对立、相争,皆需分出胜负。”

小燕子道:“虚名而已。”

云萱道:“不只是虚名,更有实权。譬如京城这场暴雨,一旦如期降临,我们便会成为天下主宰。”

小燕子道:“那又如何?”

云萱道:“想如何便如何,想不如何便不如何。唯拥有无上权力,方可获得真正自由。譬如,凌霄山里的桃源便算不得真正自由,我们只需动一动手指,便可让桃源重新回到废山应有的模样。”

小燕子道:“多谢。”

云萱道:“多谢什么?”

小燕子道:“多谢你们没有动那根手指,多谢你们没有让桃源回到废山应有的模样。”

云萱道:“你应该谢师祖。”

小燕子道:“是她的命令?”

云萱道:“不错,师祖重掌灵犀阁后,命所有灵犀阁弟子与飞羽堂杀手不得踏入凌霄山一步,违者重罚。”

小燕子道:“她……她何时……”

虽恢复冷静,可再次提起师父时,小燕子仍不免思绪如飞,内心挣扎。那是她的痛,痛进心田,心在痛在。那是她的伤,每提一次,便如伤口撒盐。她在提起师父时并未直言“师父”,而以“她”代指。

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她有千万,师父唯一。

自得知师父的真正身份起,她一直在努力,努力冷静,努力清醒。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虽偶有失态、失常,却最终顶住心中如泰山崩塌而来的压力,不致溃不成军,不致一败涂地。

云萱道:“你是想问师祖何时执掌灵犀阁?”

小燕子道:“是。”

云萱道:“我不知道,或许在七年前,或许在十七年前,或许在你我皆未出生前。我拜师父为师那年,师父便是阁主,但师父曾说灵犀阁由师祖一手创建,他只能算灵犀阁第二任阁主。”

灵犀阁主,幕后主使。

小燕子在得知灵犀阁由师父一手创建时,震惊更甚,不觉想起久远往事。那是七年之前,她与白玉笙追查凶手,由桃源村往上,越过碧落峰,再徒步往前,穿过密林,来到云雾缭绕的谷底。

谷底有阁,阁名灵犀。

她曾误以为灵犀阁第十八层上身着龙袍的死者即为灵犀阁主,她曾误以为意图谋反的徐先生即为灵犀阁创建者,未曾想她的师父既是灵犀阁第一任阁主,更是灵犀阁创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