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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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一个赌约

冰雪之白,雪莲之花。

冰雪为骨,雪莲为形。

虞若离譬如冰雪之地盛放的莲,如仙,自在。云萱、小燕子二人已是貌美,算得一顾倾城、再顾倾国,可与虞若离相较,不免黯然失色,如荧荧之光比于皓月,美则美矣,多有不足。

美与丑,善与恶,皆相对而言。美相对于丑为美,善相对于恶为善。可虞若离之美显然已超越相对的束缚,而以绝对的声势冠绝江湖。江湖之深,天下之大,却难找出不受虞若离美貌所惑之人。

如此,凌逸、白玉笙受虞若离所惑竟是情理之中。

但是,并非所有世间之事皆可以情理解释。情理之中的事未必真,情理之外的事未必假,虚虚实实,假假真真,世间之事博而庞杂,世间之人多而莫测,不可一概以情理而论。

情理上的真诚,未必是事实真相。

云萱言辞真诚,显然并无恶意,更有颇合情理之处。但她既已怀疑情理的真,便不能由着云萱的言辞草率得出结论。事关她的傻哥哥与虞若离,若想解惑,唯有问明那个横在三人之间的赌约。

小燕子道:“是何赌约?”

云萱道:“博美人一笑。”

小燕子道:“美人冷面,不苟言笑,如何博?”

云萱道:“远有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近有唐玄宗为博贵妃一笑,千里送荔枝。但这些已成历史,无人知晓,难辨真伪。庆幸的是今有两位绝世剑客,为博美人一笑,已是使出各自看家本领。”

小燕子道:“美人可曾出题?”

云萱道:“出过。”

小燕子道:“所出何题?”

云萱道:“报仇。”

小燕子道:“所报何仇?”

云萱道:“一月之前,巫山之劫。美人曾当着两名剑客的面宣布,巫山派对她实有养育之恩,她曾立志为惨死的同门讨回公道。助她报仇者,便可得她托付终身,相伴终老。”

小燕子道:“你亲眼所见?”

云萱道:“未曾。”

小燕子道:“你亲耳所听?”

云萱道:“未曾。”

小燕子道:“世间之事,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真。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都未必真,你既未亲耳所听,更未亲眼所见,我倒是好奇你如何言之凿凿,犹如亲历,不容置疑。”

云萱道:“无需亲耳所听,更无需亲眼所见,真即是真,假即是假。”

小燕子道:“喔?”

云萱道:“言之凿凿,却难尽信。不能因某人曾说过他想杀人而断定他有罪,亦不能因某人曾说过想考取功名而给他加官进爵。有罪定罪,有功论功,罪与功皆在行为,而不在言语。”

小燕子道:“他已付诸行为?”

云萱道:“你是问你那傻哥哥,还是我师兄?”

小燕子道:“师兄是你的,有罪无罪,有功无功,皆与我无关。我想问的,自然是我的傻哥哥。”

云萱道:“他很冷酷。”

小燕子道:“如何冷酷?”

云萱道:“或许不能称之为冷酷,而是狠辣。数日以来,他昼伏夜出,凭一己之力杀死飞羽堂百名杀手。每名杀手皆断拇指,一指一人,无一例外。或许,他会背着一袋拇指去美人面前邀功,赢得芳心。”

小燕子道:“你在说谎。”

云萱道:“喔?”

小燕子道:“杀物者,有违道。人为万物之一,杀人,有违道。他信道,不杀生。”

云萱道:“或许他果真信道,或许他果真不杀生。可是,他将那些杀手的手筋、脚筋尽数挑断,迫得他们一个接一个自杀,故而他虽未杀他们,他们却因他而死,不容抵赖。”

小燕子道:“不一样。”

云萱道:“有何不一样?”

小燕子道:“止戈为武,以暴制暴。傻哥哥挑断杀手手筋、脚筋,只为使他们不再行凶,不再害人,而非为邀功。杀人只需一剑,挑断手筋、脚筋却至少两剑,若想邀功,他大可一剑要去杀手的命,而不必多出挑断杀手手筋、脚筋的两剑。何况……”

云萱道:“何况什么?”

小燕子道:“何况杀手本没有命,杀手的命早在杀手成为杀手之前,便遭杀手自己杀死。”

云萱道:“事到如今,你还替他辩解?”

小燕子道:“我只说事实,杀即是杀,没杀即是没杀。”

云萱道:“你不恨他?”

小燕子道:“不恨。”

云萱道:“为何?”

小燕子道:“你问的不是问题,教我无从回答。需要理由的不是不恨,而是恨,正如需要理由的不是不爱,而是爱。譬如,我不恨世间所有人,难道需要一一给出不恨世间所有人的理由?”

云萱道:“你不恨,我却恨他。”

小燕子道:“为何?”

云萱道:“因为他与师兄身在同一个赌局,譬如恶战,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他,曾处于遥遥领先位置,与美人越走越近。正是受他的刺激,师兄不得不铤而走险,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挽回败局。”

小燕子道:“喔?”

云萱道:“你不想知道?”

小燕子道:“我想与不想,不影响你说与不说。你若想说,纵我不想知道,亦会说与我听;你若不想说,纵我想知道,亦不愿吐出一字。但出于好奇,我确实想知道你的师兄是以怎样极端的方式挽回败局。”

云萱道:“师兄没有杀任何一名杀手,而是带走一人。他只需带走一人,便可挽回败局,甚至能够将整个灵犀阁与飞羽堂毁灭。师兄啊师兄,枉费师父悉心栽培,你竟要为一个女人葬送师父数十年的努力。”

小燕子道:“他带走的是谁?”

云萱道:“或许你已知道真假皇帝调包一事。”

小燕子道:“知道。”

云萱道:“皇宫里坐着的是假皇帝,那日宣德楼上宣布退位的正是那位假皇帝。但真皇帝没死,好端端活着。”

小燕子惊道:“他带走的是真皇帝!”

云萱道:“不错,他带走真皇帝一人,便足以打乱我们的一切部署。我们本来的计划是,先以假皇帝除掉不听从我们的朝臣,再扶植赵峻登基,做个傀儡皇帝,进而控制汴京与整个天下。”

小燕子道:“你不怕我揭露你们的阴谋?”

云萱道:“不怕。”

小燕子道:“为何?”

云萱道:“不为别的,只为你是小师叔,是师祖唯一一位高徒。”

此言一出,使小燕子震惊不已,一贯的澄明心境霎时云雾弥漫,不见心底,难辨虚实。她虽早已预感到她的师父即为此番重重阴谋的幕后主使,却还是在听到云萱的话后陷入难以平复的畏惧。

因有所畏,而有所惧。

震惊是真,畏惧是真。

既惊且惧之余,她已跌坐地上,不觉想起久远往事:十七年前,师父来到齐云山,将她带回川蜀青城山,自此相依为命,一住即是十年;七年前,粉碎灵犀阁阴谋之后,她与师父诀别,至今再未相见。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或许她已见过,只见背影,不见正面;或许那位现身驸马府的青衣背影即是师父,果真如铁无私所言,师父怕她认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