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结鬟,俏皮笑着。
抬眼望去,随凌逸琴声骤变,阁门无人自开。门外飞沙、走石之间缓缓走出的姑娘一贯浅笑,如寒梅盛放,傲雪凌霜,俏皮中带着些许高贵,颇有几分身在凡尘却不与俗同的味道。
冷月高悬,孤星旁落。
白玉笙欲与凌逸决战之际,突然看到正冲自己俏皮浅笑的姑娘,不觉想起与冷星落有关的过往。无疑,她有着与冷星落一样的结鬟长发,一样的容颜,以及容颜上的一贯浅笑……
高贵,如寒梅盛放,傲雪凌霜。
试问:此种身在凡尘却不与俗同的味道,世间除冷星落外可还有别人?
但白玉笙依稀记得白塔寺一役,他受伤等死之际,冷星落曾替他挡下一剑,后来随徐先生一同坠崖,绝无生还可能。如今有一位与冷星落长相一模一样的姑娘现身眼前,不可谓不惊奇。
如梦,梦有千万重,重重有她的影。
如幻,幻有千万变,她始终在他心底,从未走远,从未去往看不到的远方……
惊奇之余,白玉笙已然回想起与冷星落的过往:想起悦朋客栈与冷星落的初见,想起山神庙里冷星落曾替他苦苦哀求徐先生,想起隐居桃源的七年与冷星落朝夕相处,想起白塔寺一役冷星落曾舍命救他……
往事如烟,萦绕于前。
那位酷似冷星落的姑娘正对他浅笑,俏皮之中带着些许高贵。他突然能够读懂她的笑,她的笑里实在蘸着许久未见的想念,她的笑里分明藏着故人重逢的喜悦,她的笑里显然带着对他毁约另娶的埋怨……
恍惚之间,白玉笙缓缓下楼。
台上琴师与舞者,琴师依旧抚琴,不再万流奔腾之刚,而专以涓涓细流之柔。小蝶重复着一直重复的曼舞,琴声不息,曼舞不止。唯白玉笙一人悄然抬脚,一步一步,一阶一阶,顺着楼梯下楼。
她在笑,一贯浅笑,俏皮之中带着些许高贵。
她似乎在向他招手,一边招手,一边唤他大哥哥。当然,招手是他的想象,大哥哥却是他实实在在听到的呼唤。
他是她的大哥哥,她是他的小妹妹。
那日白塔寺里重伤醒来,他曾泪湿枕巾,为的不正是她?自淮南回到桃源后郁郁寡欢,常常睹物思人,为的不正是她?几番入梦复几番想象,每每彻夜难眠,为的不正是她?
试问:如今她已现身眼前,他如何不激动?
显然,他脚步虽缓,一步一步,一阶一阶,心却恨不得立即飞奔至她身前。无疑,他已认定那位酷似冷星落的姑娘即为冷星落,与冷星落葬身崖底相较,他更愿意接受冷星落创造奇迹、完成绝无生还可能的生还。
冷星落譬如一颗星,他想要冷星落恒在,而不愿冷星落过早陨落。
当然,他在提防,提防台上抚琴的凌逸。他虽不知凌逸名姓,却深知凌逸诡计多端。为防凌逸偷袭,秋霜并未入鞘,始终紧握在手。闻琴声之变而知凌逸举动,一旦凌逸来袭,他便出剑抵挡。
凌逸抚琴,小蝶曼舞,没有丝毫异样。
思忖之间,白玉笙已行至他眼中的冷星落身前。他眼中的冷星落除轻声唤他大哥哥,再无别的言语,却一直对他笑,如寒梅盛放,傲雪凌霜,俏皮中带着些许高贵,颇有几分身在凡尘却不与俗同的味道……
白玉笙道:“小落,果真是你?”
如此反复问询,却得不到除“大哥哥”之外的任何回应。他突然有些焦急,手伸至她的额头,生怕她坠崖后身体存有隐患,并未痊愈。当他的手触到她的额,她手上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一柄匕首。
轻冰薄玉,一尺寒光。
白玉笙正查看他眼中的冷星落有无痊愈,并时刻提防台上诡计多端的凌逸,冷不丁腹痛袭来,远远胜过肩伤之痛。由剧痛望去,他的腹部已不知何时插入那柄轻冰薄玉的一尺寒。
数月前,他曾亲手将一尺寒插入徐先生的身体!
未曾想,上天会安排如此巧合的命运,让他体验一回遭一尺寒插入的剧痛。剧痛之余,寒意袭来,由伤口蔓延全身,冷得瑟瑟发抖!
再细看时,他眼中的冷星落虽在笑,却不再俏皮,不再高贵,而透着诡异,透着与凌逸颇有几分相似的邪魅。他总算发现,她眉心有一颗痣,那是冷星落没有的痣。也即说,她不是真正的冷星落。
冷星落为假,一尺寒为真,一尺寒插入他的腹部亦为真。
他踉跄着后退,最终跌倒在地,却忘记止血,忘记腹部剧痛,不可思议地盯着离他只有数步之遥的姑娘。他不再视她为冷星落,而以姑娘代指,只因真正的冷星落宁愿豁出性命,亦要护他周全。
琴声落,曼舞歇。
琴落之际,正门应声关上,一同关上的是门外清冷月夜、西风更紧……
凌逸起身,不再抚琴,缓缓走向白玉笙。小蝶则累倒在地,用余光瞥向身负重伤的白玉笙。最终,她撇过脸,不敢再看。无疑,她虽不认识白玉笙,却深知白玉笙是好人。不为别的,只因白玉笙是灵犀阁的对手,灵犀阁是恶,灵犀阁的对手自然为善。
世道艰难,恶人当道。
她不愿亲眼见证善人遭恶人屠戮,唯有闭眼,默念,为善人祈祷……
凌逸邪魅一笑,已至白玉笙身前,无琴,无剑,唯有腰间缠着一条泛着银白的腰带。他看向白玉笙,复看向那位颇似冷星落的姑娘,欣慰道:“小蘅,你姐姐在天之灵,总算可以瞑目。”
白玉笙忍痛道:“小蘅?”
凌逸一贯邪魅之笑,似有深意道:“忘记告诉你,她是冷星落的妹妹冷星蘅。那日你杀害小落,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日?”
伤口流血,血染白衣。
白玉笙却已忘记剧痛,眼里只有那位名唤冷星蘅的姑娘。如凌逸所言,他无从辩解,只因他虽非杀害冷星落真凶,冷星落却实实在在因他而亡。他的梦已碎,冷星落已去往一个看不到的远方……
如齐云观前眺望,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凌逸看向冷星蘅,撺掇道:“小蘅,杀害你姐姐的是两只臭燕子。你来,先杀掉这只臭燕子,再去寻另一只!”
冷星蘅如凌逸般邪魅一笑,缓缓走向白玉笙。显然,她已认定白玉笙是杀害她姐姐的凶手。与她的姐姐冷星落不同,她自幼受着魔鬼般的训练,早已冷酷、绝情,既已视白玉笙为仇,便无惧于取白玉笙的性命。
白玉笙苦苦支撑,正思忖脱困之策。
由凌逸之言可知,小燕子并未落入灵犀阁。如此,他尚需保住性命,与小燕子汇合。但他已身受重伤,内力、身法皆已受损,而凤栖阁正门紧闭,他与正门之间隔着凌逸与冷星蘅,想要由正门逃出实非易事。
但只要一息尚存,便不能轻生。
正门是他已知的唯一出口,而凌逸总有意无意盯着正门,俨然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白玉笙唯有打定主意,佯装往楼上逃,将凌逸引至楼上,再寻思由楼上跃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亦要逃出凤栖阁。
思忖之际,冷星蘅已缓缓靠近。
白玉笙正欲佯装往楼上逃,忽闻破门之声传来,正门应声敞开。再细看时,门外白影一闪,却有一位白衣胜雪的美人闯入,挡在白玉笙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