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夜黑,西风更紧。
凤栖阁已是闹鬼之地,长街无人夜行,周围酒肆、兑坊等店铺早已关门停业。唯有西风卷起的飞沙、走石发出不绝于耳的诡异叫声,如泣,如嚎,没有人能够分辨那是风声还是飞沙、走石之声。
沙不发声,风过无痕。可一旦沙与风相遇,便会有声有痕。
时已夜深,寻常百姓皆已安睡,唯有黑夜圆睁眼睛,盯着凤栖阁里装神弄鬼的一出闹剧。黑夜有许多眼睛,世人既看不清,更摸不着。一旦与夜同色,便等于伪装,伪装成夜的颜色。
隐藏起本色,无人可识。
但白即是白,黑即是黑,纵与夜同色,亦无法改变自己的本色。既然无法改,索性无需改。
虞若离即是虞若离,白衣胜雪,面如冰霜。
她是世间最美的女子,纵夜色蔓延,吞噬所有,亦难掩她绝世容颜。若挑剔起来,世间本不配拥有虞若离这样的美人,只因相形之下,会使世间见绌,美者不美,丑者更丑。
正是这样一位只应天上有的美人,自凤栖阁外漫无边际的夜色里破门而入,眨眼已至白玉笙身前。她只些微瞧一眼白玉笙,瞧白玉笙腹部插着的一尺寒,便冷冷瞪着缓缓靠近的冷星蘅。
无疑,冷星蘅的容貌使她想起冷星落。
但是,她一贯面若冰霜,待瞧出冷星蘅眼里的杀意,反倒更显冷酷。与此同时,名剑若离已然出鞘,直指冷星蘅。剑锋泛着寒意,较剑锋更寒的却是虞若离的目光,目光坚定,不畏死伤,竟迫得冷星蘅连连后退,退至凌逸身旁。
门外西风,肆意地吹。
凌逸一贯的邪魅之笑,看到虞若离后竟是荡然无存,换上一副多情公子的温柔。无疑,他已心动于虞若离美貌,他的师妹云萱已足够貌美,却不及虞若离十之一、百之一乃至千之一。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试问:世间有哪个男人能受住此等美貌诱惑?
凌逸初见虞若离,一时惊为天仙,愣在当场,竟忘记杀白玉笙,待冷星蘅退至身旁,方如梦初醒,恢复镇定。表面虽镇定,内心却是涟漪四起,水花荡漾,早已不复先前的邪魅与从容。
邪魅公子,无情剑客。
他曾与师妹云萱海誓山盟,却在看到虞若离时,将师妹云萱抛诸脑后。
白玉笙看到虞若离,虽颇觉讶异,却提醒道:“他擅使软剑,腰带即为剑。另外,他诡计多端,要特别小心他的幽冥钉。”
话音落时,白玉笙已移至楼梯栏杆处,背倚栏杆,安心调养。趁虞若离以一对二的功夫,白玉笙忍痛拔出一尺寒,未哼一声,再以上等金疮药止血,简单包扎。无疑,自虞若离现身起,他更加渴望活着。
信任,使他重燃斗志。
他信任虞若离,既是信任虞若离的剑法,更是信任虞若离的为人。如七年前山神庙、数月前明镜台一般,他将与虞若离并肩作战,绝不轻易倒下。
凌逸道:“世间绝美,焉用幽冥?敢问姑娘芳名,为何至此?”
虞若离道:“你无需知道。”
凌逸道:“需要,当然需要。在下与白公子叙旧,特意选出此等鬼屋,便是不愿教外人打扰。当然,在下并非说姑娘是外人,似姑娘此等美貌,怕是世间已容不下姑娘,只有那九阙天宫方配得上姑娘绝世容颜。”
虞若离道:“我要带他走。”
凌逸道:“姑娘认识他?”
虞若离道:“你无需知道。”
凌逸道:“姑娘与他相熟?”
虞若离道:“你无需知道。”
凌逸道:“姑娘只说在下无需知道,那敢问姑娘,在下应该知道什么?”
虞若离道:“那是你的事。”
凌逸道:“在下之事,姑娘可愿管上一管?”
虞若离道:“与我无关。”
凌逸清眉微皱,故作委屈道:“姑娘倒教在下为难,姑娘嘴上说在下之事与姑娘无关,却偏要管在下与白公子叙旧。白公子是在下请来的贵客,尚未招待周全,岂能让姑娘轻易带走?”
虞若离道:“你的事,我不管;他的事,我管。”
凌逸道:“姑娘与他是何关系?”
虞若离道:“你无需知道。”
凌逸道:“倒是稀奇,稀奇之奇,在下只听闻白公子与小燕子双宿双飞,形影不离,难道姑娘是小燕子?可依在下看,姑娘绝非小燕子,只因小燕子是飞贼,若飞贼有姑娘此等美貌,大可不必做飞贼,全天下的男人都愿将金银玉器拱手奉上。”
虞若离道:“废话真多。”
凌逸道:“姑娘可别嫌烦,实在是姑娘貌美,在下情不自禁要赞美一番。一番不够,只得一番接一番,直到姑娘满意为止。”
虞若离道:“你只需回答放与不放。”
凌逸道:“放如何?不放如何?”
虞若离道:“放,我要带走;不放,我更要带走。”
凌逸一声轻叹,回道:“既是如此,姑娘何须多问?姑娘既已执意带走白公子,在下岂敢不从。只是……”
虞若离道:“只是什么?”
凌逸道:“只是姑娘的剑既已出鞘,怎可兵不血刃?”
虞若离道:“废话真多。”
凌逸道:“不如让在下陪姑娘切磋一二,以使姑娘不虚此行。在下剑术浅薄,还望姑娘剑下留情。”
虞若离道:“你做梦。”
凌逸道:“姑娘莫不是因巫山一役责怪在下?在下虽提前获知飞羽堂将偷袭巫山派,但在下那时并不认识姑娘,若得知姑娘身在巫山,在下必定冒死给姑娘通风报信。所幸死都是些野猫野狗,姑娘安然无恙,是对在下最好的安慰……”
显然,他在激怒虞若离。
无疑,虞若离已被激怒。
凌逸话音未落,虞若离已一剑刺出,直取凌逸咽喉。巫山一役,死伤惨重,已成为她心中永久的痛。此番下山,既是修行三悟、三绝,更是要替巫山朝云峰上惨死的同门讨回公道。
公道不在人心时,唯有舍命自讨。
凌逸从容避开虞若离的剑,顺势将虞若离引至别处。原来虞若离进门之初,他已认出虞若离即为虞若离,而非天仙或别的仙。试问:世间有谁能如此貌美?他虽与虞若离初见,却早已听过有关虞若离的传闻。
江湖传闻,果真不虚!
虞若离美貌,确曾令他心动。但他职责在身,转瞬即恢复本色,邪魅与多谋!
凌逸引开虞若离之际,白玉笙正在恢复元气,冷星蘅则缓缓向白玉笙靠近。无疑,她已读懂凌逸的计谋:凌逸负责引开虞若离,她所能做且必须做的,便是给予白玉笙致命一击。
一步一步,距离缩短。
正当冷星蘅距离白玉笙只有两步之际,忽自漫无边际的夜色里传来爽朗之笑。人未至,声先至。循声望去,却见一名风尘仆仆的女侠仗剑闯入,待看清白玉笙所在,女侠踩着不羁步法,眨眼便至白玉笙身前。
玲珑在手,豪气可震九州。
女侠似有深意地瞪一眼白玉笙,多有埋怨,等不及白玉笙作答,已然转身,玲珑出鞘,剑指冷星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