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巽重伤,险些丧命。
若非伤口离要害尚有一寸之偏,只怕荀巽早已成为一缕剑下亡魂。虽经御医悉心救治,荀巽已脱离生命危险,可若要自昏迷中苏醒,尚需十二时辰。铁无私本想一直守在荀府,守在荀巽床前,但命案未破,他着实心中难安。
他在与凶手赛跑,凶手已然跑在前面。
赛跑比拼的是速度,评判的标准却是时间。等待,无疑是束手就擒者的下策,只因对手会一直跑,距离越拉越远,直至彻底甩开。
除荀巽重伤之外,尚有一队十名禁军惨遭杀害,剑剑封喉。皇城禁地,命案接二连三发生,已使圣上震怒,朝堂之上拂袖而去。荀巽遇袭不久,铁无私便受诏入宫,于御前领命。
破案之期,由十日缩短至五日。
铁无私领命之后,自然不敢怠慢,立即着手调查荀巽遇袭的经过。调查之前,铁无私已携御赐金牌,命皇城、内城、外城等京城各处城门紧闭,严防死守,绝不容凶手混出京城。
皇城之外,内城之内。
据称,荀巽与那队遇害的十名禁军被发现于皇城与内城交界,已出皇城,离皇城只有数十丈的小巷东华。凶手选择在东华巷动手,行凶之后迅速逃离,留下一副极其诡异的盔甲……
禁军盔甲,有盔有甲。
褪去盔甲的凶手,无疑是卸掉禁军的伪装。一旦混入人群,极难发现,若教他混出外城,天下之大,怕是再难捕获。
铁无私能推测出凶手的意图,却猜不透荀巽为何会走出皇城,到东华巷去。宣德楼下是宣德门,宣德门前是一条御街,据守卫宣德门的禁军描述,荀巽接到一名禁军禀报后,便急急出宣德门,由御街到东华巷去。
那是一个守门禁军看不到的死角,介于皇城与内城之间,平素罕有人至。一个时辰之后,方有菜农来报,那时荀巽与十名禁军已悉数躺在地上。报信的菜农报信之后,即遭禁军扣下,列为嫌犯。
皇宫大内,皆有专人供应果蔬。此菜农姓庄名稼,人如其名,实实在在是一名菜农,自本朝初立起,祖孙三代为皇室供应果蔬,无一劣迹,可谓清清白白。铁无私尚未问话,他已求铁无私做主。
铁无私道:“你认识本捕?”
庄稼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兴奋,激动道:“认识,岂止认识,小的与总捕大人真是有缘。”
铁无私道:“本捕却认不出你。”
庄稼道:“大人公务繁忙,小的一介区区菜农,自然不入大人之眼。不过在小的心里,大人却如再生父母,若非大人明察秋毫,替小的伸冤,只怕小的十一年前便已身首异处。”
铁无私道:“十一年前?”
庄稼道:“那年小的携舍妹往宫里送菜,不小心冲撞那位闻名京城的小霸王。”言语之间,他已环顾四周,瞧着无人,方接着道:“他见舍妹有几分姿色,竟栽赃嫁祸给小的,以此逼迫舍妹屈服,多亏遇上大人,小的与舍妹方可幸免于难。”
十一年前,如梦一场。
庄稼虽未明言,铁无私却已然确定庄稼口中的小霸王正是赵峻。
那是十一年前,铁无私众多破案经历里的一件小案。自任职六扇门起,他屡破奇案,数不胜数,自然记不清庄稼的模样,更想不起庄稼提到的舍妹是何等姿色。使他记忆犹新的却是自那件小案之后,赵峻已然视他为死敌,处处与他作对。
赵峻姓赵,贵为皇室。
皇室之尊,非寻常百姓可比。虽不愿承认,却已是既成事实,无从抵赖。
夺剑大会结束之后,赵峻闭门不出,主动请辞一切职务,竟获皇帝恩准,成为一名悠闲富贵公子。铁无私曾几番想要揭露赵峻是夺剑大会的主谋之一,却遭皇帝斥责,责其逾越君臣之礼,责其过问皇室家事,责其以公谋私。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铁无私想要治赵峻的罪,非为公报私仇,而因赵峻确与夺剑大会有着数不清的关系。无疑,若徐先生阴谋得逞,获益最大的必是赵峻,天下亦会为之动荡。所谓在其位,谋其职,他只是尽人臣本分。
本分变为逾越,奉公变为徇私。
铁无私只得领命,静待宣判。在命案发生之前,他确曾静待,静待蔡学文、秦中举等囚犯供出赵峻,静待皇帝重压之下严惩赵峻。使他意想不到的却是,尚未水落石出之际,知情者已遭灭口。
灭口者,即是获益最大者。
无疑,蔡学文、秦中举等人之死,获益最大的是赵峻。与皇帝的不予追究相较,赵峻更想撇清关系,教皇帝无从追究……
庄稼已是等不及,打断铁无私思绪,哀求道:“大人,小的一介区区菜农,怎么可能是凶手,请大人明察。”
铁无私道:“你可知自己为何被扣留?”
庄稼道:“小的不知,请大人明示。”
铁无私道:“本捕倒想知道,菜园到皇城后门本不必经过东华巷,可为何你会绕道,并恰好撞上命案。”
庄稼道:“回大人的话,小的近年来送菜一直绕道东华巷,只因东华巷人少,不似长街那般拥挤,小的运着满满一车果蔬,只是贪图便宜,不曾想却摊上命案,小的再也不敢走东华巷……”
话音未落,又是一番哀嚎。
铁无私暗暗观察,观察庄稼的一言一行。显然,庄稼实实在在是一名菜农,没有杀害任意一名禁军的能力。他要捕获的凶手,是一名擅使软剑、远远胜过飞羽堂杀手的非一般凶手。
那名凶手极其残忍,不留活口,可谓大敌。皇帝限他五日之内破案,他竟是连五成把握都没有,如今一日将过,仍毫无头绪。但他是六扇门总捕,既已确定庄稼无罪,便应释放,还清白之人清白。
还清白之人清白、定有罪之人有罪,皆为他投身六扇门的初衷。
铁无私最后看一眼庄稼,正想将其释放,忽有捕头来报,打断他的思绪。七年时间,六扇门捕头已遭赵峻挨个换遍,重回六扇门不足一月的铁无私虽不能尽数认出所有捕头,却能从衣着上判断来者是六扇门捕头。
使铁无私不安的是,捕头一瘸一拐,满身是血,空气里则弥漫着血腥之味。显然,捕头刚刚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正自低头,看不清模样,身体却哆哆嗦嗦,显得惊魂未定。
铁无私道:“何事惊慌!”
捕头回道:“禀……禀报总捕,出……出大事!”
铁无私道:“何事!”
捕头道:“属下无能,属下奉命将狱卒带回六扇门,狱卒即将画出凶手模样时,却遭……遭凶手杀……杀害……”
铁无私听罢,顾不得庄稼,立即赶往六扇门。
若是七年前的六扇门捕头,他自然信任有加。可在他发配淮南的七年里,赵峻任人唯亲,荒废训练,如今的六扇门捕头已今非昔比,有的甚至连寻常衙役都不如,捕头自称“无能”竟是实实在在一句真话。
他确曾吩咐,将包天带回六扇门。
包天见过凶手的模样,他需要包天画出凶手,继而全城缉捕。无疑,包天已成为他能否如期破案的关键。
未及细想,他已全力使出轻功,如那夜追踪小燕子一般,直奔六扇门。殊不知那名报信的捕头在他走后不久,已然抬头,邪魅一笑。那是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似笑非笑,继而抽出系于腰间的腰带。
使软剑者,腰带即为剑。
庄稼脸色惨白,已无从躲避,只能任那既薄且锋的剑刃划向自己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