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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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脱壳

无疑,凶手是一名易容高手。

世上最高明的掩护既非夜色,更非任一外物的配合,而是与目标融为一体,分毫无差。凶手遇到禁军则化而为禁军,进入天牢则化而为狱卒,行凶之后若无其事,从容离开,可谓高明。

挫败之感,油然而生。

但铁无私与别的捕头最大的不同,不是从未挫败,而是挫败之后重新树起的坚定信念。他始终深信邪不胜正,正义终将取代邪恶;他曾扬言“天底下没有破不掉的悬案,人世间没有抓不到的真凶”;他总能越挫越勇,最终战胜一切凶手……

早有预谋,进退有度。

显然,那是一名聪明的凶手,应与一般飞羽堂杀手区别对待。铁无私见识过许多飞羽堂杀手,真正的飞羽堂杀手皆头戴狰狞面具,无畏死亡,眼里只有目标,从来不会给自己预留退路。

不留退路的飞羽堂杀手,一旦任务失败,唯有死路。

无疑,那是一名惜命的凶手,但杀手不惜命,杀手自加入飞羽堂,接到的第一单生意便是杀死自己。因而,此凶手算不得杀手。算不得杀手的凶手却在做着杀手该做的事,不为仇怨,不图钱财,只为灭口。

世间之上,总是畏死者畏惧不畏死者。

铁无私却恰恰相反,认为前者更难缠。以他多年的缉捕经验看,往往是亡命之徒最易缉拿,而那些惜命的凶犯惯会算计,走一步算十步,走十步算百步,不到最后,永远猜不透他们的真正意图。

曾两次挑起江湖与朝廷争端的徐先生,便是铁无私平生所遇最聪明的凶犯。白塔寺一役,徐先生已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天牢里的四名死者皆为徐先生同伙,若非白玉笙亲口证实徐先生坠崖,他已然怀疑此番命案系徐先生暗中谋划……

包天之言,无疑使他思绪百转千回。

但他用极短的时间将思绪过滤一遍之后,便恢复到六扇门第一名捕应有的机智。显然,他在与凶手赛跑的路上已浪费许多时间。无疑,眼前这位不起眼的狱卒已成为此案的关键。

铁无私道:“你可记得他的模样?”

包天道:“有……有些印象。”

铁无私道:“若再次遇到,你可否认出?”

包天道:“或许能,或许不能,小的是说……”言语之间,他已眼泛泪花,满含希望地看向铁无私,激动道:“大人是否真的能将小的调离天牢。”

显然,他在疑惑。

无疑,他已别无选择,只能视铁无私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天牢禁地,何等威严。或许他已受过许多蒙骗,不敢轻信任何人;或许他深知伴君如伴虎,没有哪一位高官会替一名小小狱卒求情。在他看来,高官是大人物,狱卒是小人物,小人物注定只能仰视大人物。

他在仰视铁无私,如寺庙拜佛。拜佛是为祈福,但他已拜过许多佛,却没有哪一尊佛能赐福。如今他已视铁无私为佛,既怀祈福的心愿,更因一次接一次的未能如愿而心灰意冷。

铁无私道:“你若如实回答,本捕自会想办法调你离开天牢。”

包天道:“小的要的是承诺。”

铁无私道:“本捕的话不算承诺?”

包天道:“尽力、想办法皆是一些糊弄人的辞藻,较那些古板的说教之言更可恶。小的已受过太多人糊弄,若非那些专宠弄权者耍手段,小的未必会被分到天牢这等晦暗垢污之地。”

铁无私道:“本捕与他们不同。”

包天道:“有何不同?”

铁无私道:“本捕是一名剑客。”

包天不解,只轻“咦”一声,便看向铁无私悬于腰间的剑。与别的捕头不同,铁无私确实有一柄剑,但他只是一介区区狱卒,没见过剑客,更不理解铁无私口中剑客的真正内涵。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若剑客只是仗剑天涯,而非天子、诸侯、庶人等三剑,则很难使他信服。他既已不信剑客,自然对铁无私的信任有所保留。

若铁无私口中的不同,只是剑与刀的不同,非但不能使他信服,反倒会使他觉得铁无私在威胁自己。入职天牢之前,他只是一介布衣书生,读书之余,尚受着生计所迫,忧柴米油盐,虑夏衫冬衣,自然无暇接触任何刀剑或与刀剑有关之物。

刀剑无眼,害人害己。

在他看来,若无刀剑,世间或许果真会如李聃所设想的那样邻国相望、鸡犬相闻。

铁无私道:“一名真正的剑客,最毒的誓言莫过于以剑为誓。”言语之间,他已抽剑出鞘,直指天际,承诺道:“本捕答应之事,从不食言。若本捕食言,便教本捕剑毁人亡!”

无疑,包天已感受到铁无私的真诚。

真诚,不由言说,却能自举止间感受。使他感受到铁无私真诚的绝非剑与剑客,而是铁无私作出承诺时的神情,慎重,坚定。显然,铁无私在观察他的同时,他亦在观察铁无私。

他自幼熟读诗书,只因家贫,不能考取功名,却充当徭役,成为一名小小狱卒。他虽胆小、懦弱,心中却自有一把标尺,既已感受到铁无私的真,便要用同样的真来回馈铁无私。

包天道:“小的能认出凶手。”

铁无私道:“当真?”

包天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小的虽是一介书生,却愿以十数年的寒窗苦读为誓,小的当真能认出凶手,而且……”

铁无私道:“而且什么?”

包天道:“小的……小的方才见过那名乔装成禁军的凶手。”

铁无私惊道:“他在何处!”

包天道:“他……他已跟着那位指挥使大人离开,只怕如今……”

铁无私听罢,已然震惊,只命捕头将包天带回六扇门,便不顾狱卒,不顾看守狱卒的那数十名禁军,却自飞奔向皇城正南门宣德楼。显然,若果真如包天所言,此时的荀巽已处于危险之中。

凶手擅使软剑,凶手的腰带即是剑。

理智上,他希望荀巽及时发现凶手的真实身份,将凶手缉拿归案;情感上,他却但愿荀巽永远不要与凶手正面交锋。观五名死者脖间致命的细薄剑痕,荀巽绝非凶手对手,一旦交锋,怕是会遭遇不测。

事实上荀巽文官出身,本不宜带兵、治军。但本朝自初立起,历任皇帝皆酷爱启用文臣带兵,已然成为常制。

皇城重地,一路飞奔。

离宣德楼尚有百丈之距,便远远听到前方骚动。只闻其声,难见其人,铁无私只得全力施展轻功,如那夜月下追踪小燕子一般,以极快的速度飞至宣德楼。宣德楼前有一条宽阔御街,御街之上站满禁军,围在中间的是他们的新任指挥使。

指挥使荀巽,铠甲已遭刺穿。

剑痕细而薄,肉眼难分。那是凶手擅使的软剑,穿过铠甲,稳稳刺中荀巽腹部,以致鲜血染红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