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21865600000275

第275章 金蝉

汴京,梁时东都。

本朝初立,因袭后周,以汴京为都城。汴京由内而外可分为三,即皇城、内城、外城。皇城居中,又称宫城,东南西北皆设正门与偏门,宫宇林立,玉殿威严,为皇帝起居、百官议政所在,可谓京城中枢。

皇城之内,重兵严守。

十万禁军,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另有巡城禁军列队巡逻,未敢有丝毫懈怠。整座皇城就像一张巨网,一旦落网,便是插翅难飞,纵然轻功卓绝如小燕子,亦难在禁军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

如此天罗地网,凶手岂能来去自如?

铁无私突然看向荀巽,急道:“凶手极有可能尚在皇城之中,请贤弟立即传令各处禁军,遇有可疑之徒,立即逮捕。”

荀巽道:“兄长放心,巽职责所在,必定让凶手有来无回!”

话音一落,荀巽开始清点禁军,只留下数十名禁军看守狱卒,便欲领着其余禁军赶往皇城正南门。将走数步,便遭铁无私喊住。

铁无私道:“等等。”

荀巽道:“兄长还有何吩咐?”

铁无私道:“凶手擅使软剑,贤弟若遇上他,定要小心他的腰带。”

荀巽道:“多谢兄长关心。”

言语之间,颇为敬重。铁无私瞧着荀巽离去的背影,突然生出异样的感觉。无疑,荀巽是他的结义兄弟,是他相识多年的生死之交。显然,他还在愧疚,愧疚七年前自己曾给荀巽带来不幸。

荀巽越是敬重他,他的愧疚便会越深。

不再多想,铁无私收起思绪,专注于眼前由天牢四条命案引发的另一条命案。他开始观察,观察尸体,观察所有狱卒看到尸体后的反应。不同人面对同伴之死会有不同反应,他会记住每一名狱卒的反应。

一具尸体,狱卒模样。

所有狱卒瞧着尸体,既惊且惧,竟无一人哀痛,却急忙撇清关系,声称自己并不知情。另有一些狱卒揉着惺忪睡眼,以为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只要梦醒,便可恢复到入梦前的状态。

显然,梦会醒来。

唤醒他们的不是梦本身,而是禁军的震天喊声。只因在他们的梦里,可从未听过此等穿云裂石般的喊声。稍微胆小的狱卒,已是嚎啕大哭起来,无关悲哀,无关心痛,而是莫名担忧起各自的性命。

命只有一条,看守牢房的他们较寻常百姓更惜命。

他们担心自己是下一个将死的狱卒,担心六扇门与禁军会将狱卒之死算在他们头上。皇城之内,从来不缺冤假错案,那些关入天牢的囚犯之中,便有许多不堪酷刑、屈打成招者……

铁无私扫视全体狱卒,安抚道:“本捕奉旨查案,有罪当罚,无罪释放。只要你们配合,本捕定当秉公办案,证你们清白。”言语之间,他话锋一转,厉声道:“可若是有人胆敢欺瞒,本捕必不轻饶。”

众狱卒纷纷附和,表示不敢有任何隐瞒。显然,他们对铁无私的话将信将疑,不敢尽信。但是,他们别无选择,只因他们身份卑微,申诉无门,唯有将身家性命押给铁无私。

铁无私道:“牢头何在!”

一名牢头模样的狱卒哆哆嗦嗦伸手,回道:“小的……小的是牢头。”

铁无私道:“昨夜进出天牢可曾清点人数?”

牢头道:“回……回大人的话,每日进出天牢都会清点人数。昨夜申时四刻,小的领着三十名兄弟进入天牢;子时四刻,小的领着三十名兄弟走出天牢。”

铁无私道:“你可确定?”

牢头道:“无疑。”

铁无私道:“你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何时?”

牢头道:“临睡之前。”

铁无私道:“可有异样?”

牢头思来想去,总算想出一个异样,脱口道:“若说异样,便是往日的他入睡前都要讲鬼故事,可昨夜并没有讲,提前入睡。”

铁无私道:“鬼故事?”

牢头道:“不错,死者名唤余悸,却一向胆大,从不心有余悸,极爱讲鬼故事给兄弟们听。”言语之间,牢头已抬手指向那名先前被吓得嚎啕大哭的狱卒,接着道:“他叫包天,却最是胆小,每回数他最惨,常常被吓得尿湿裤裆,整夜难眠。大人若是不信,大可问他。”

铁无私看向包天,问道:“包天,可有此事?”

包天结结巴巴道:“回……回大人的话,小的……小的确实胆……胆小。”

铁无私厉声道:“胡说!”

经此一吓,包天已吓得缩成一团,哆哆嗦嗦,不敢直视铁无私的眼睛。当然,铁无私眼如猎鹰,精明之余多出一分冷峻,寻常人皆会畏惧。只是,此刻的铁无私已盯紧包天,如盯紧猎物一般。

铁无私道:“若死者昨夜没有讲鬼故事,你为何会整夜难眠。除非……”言语之间,他已看向牢头,似有深意道:“除非你在说谎!”

牢头听罢,吓得立即伸手掐包天,骂包天“糊涂东西”、“狗胆包天”。原来,观包天脸色,铁无私已然断定包天昨夜并未安睡。若非死者所吓,便是遇着较鬼故事更可怕之事。

包天由着牢头掐,既不申辩,更不哭闹,却自蜷缩成团,如一只缩头乌龟,躲入壳里方觉安全。显然,他常常遭牢头与别的狱卒欺负;无疑,他昨夜确曾遇着较鬼故事更可怕之事。

铁无私道:“混账!”

牢头指着包天,骂道:“不错,简直混账东西!”

铁无私道:“混账!本捕说得是你。”言语之间,不顾牢头自己掌嘴,他已行至包天身前,亲自掰开包天缩紧的“壳”,待将包天带至一个远离尸体的地方,方柔声问道:“告诉本捕,昨夜你可曾遇着什么奇怪之事。”

包天低垂着脑袋,结结巴巴道:“未……未曾。”

铁无私道:“你若如实告诉本捕,本捕会想办法让你离开天牢。”

包天突然抬头,一双灰蒙蒙的眼睛闪过一道亮光,继而下意识抓住铁无私的胳膊,如抓救命稻草,喜道:“当真?”

铁无私道:“自然当真。”

包天扑通跪下,喜极而泣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的自幼胆小,是……是家中独子,父亲年迈,故而代父亲充作徭役,成为一名狱卒,但小的实在害怕见到那些囚犯……”

铁无私道:“说吧,本捕说到做到。”

包天左顾右看,瞧着四下无人,方小心翼翼道:“禀报大人,昨夜余悸的确没有讲鬼故事,小的却害怕他冷不丁会讲出一个鬼故事,因而迟迟不敢睡。突然,小的看到……看到他起身,撕开……撕开脸皮,换上……换上一身盔甲……”

铁无私道:“盔甲?”

包天道:“是盔……盔甲,有盔有甲,他们都这样穿。”

铁无私道:“他们是?”

包天道:“是禁……禁军,禁军威武,高我们狱卒一等。小……小的亲眼看到余悸穿着盔……盔甲,走出房间。”

铁无私听罢,已然震惊,使他震惊的不是包天较鬼故事更可怕的遭遇,而是凶手金蝉脱壳的手段。显然,若包天之言属实,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凶手行凶之后,已乔装成禁军,混出皇城;一种是凶手不用乔装,只因凶手本身即是禁军。

整座皇城,譬如一张巨网。

网有漏洞,网的漏洞不在网本身,而在每一名织成巨网的禁军将士。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人为凶手利用,巨网便形同虚设,任凶手来去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