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遇剑客,三分胜负。
与前两次蓑衣剑客的百般纠缠不同,此番对决蓑衣剑客尚未出剑,白玉笙便主动出击。但见他以伞为剑,凭着一手幻变莫测的秋霜剑法,生生将蓑衣剑客逼至无路可退之境,便自行收伞,退至数丈之外。
数丈,是一个合适的距离。
数丈之距可攻可守,可退可走,不论胜者与败者,皆可感受到数丈之距的舒适……
蓑衣剑客已接连败给白玉笙三次,于他而言着实是莫大苦楚。但失败是结果,是既成事实,他无可躲避,更无可挽回。同为剑客,他与白玉笙之间的差距已远非经验不足可解释。
技不如人,实力悬殊。
若说他是一名依赖剑的剑客,那白玉笙便已臻至化一草一木为剑的境界!
拆招之时,他发现白玉笙的剑法与他自剑谱上学来的剑法有着六分形似。可他已然明白,是那本剑谱错漏百出,只保留秋霜剑法六分的形。或许写剑谱者压根不懂秋霜剑法,或许赠他剑谱之人刻意有所删减,或许秋霜剑法压根没有剑谱……
剑谱可以伪造,剑法却自成一体。
他突然有些庆幸,庆幸眼前正有一本活剑谱。活剑谱真实存在,是秋霜剑法之幸。
他有着良好的修养,极具儒者气质,虽遭连番惨败,却仍不失剑客的品格。品格即尊严,剑需要尊严,剑客更需要尊严。他很感激白玉笙给他足够的尊重,同时敬畏白玉笙是一名不可战胜的对手。
插剑入鞘,回到初始。
他与白玉笙有过初始,初遇,再遇,三遇……
连番惨败,不只意味着他与白玉笙实力上的悬殊,更意味着他终究不能学到真正的秋霜剑法,同时还意味着他穷极一生都未必能达到白玉笙此时的高度。他曾想亲手击败白玉笙的愿望,已然遥遥无期……
他深深作揖,以展示他身为剑客的良好修养。
他出身武林世家,虽自幼读书,不喜舞刀弄剑,却深受父辈影响,恪守着剑客该有的品格。真正的剑客纵是连番惨败,都不能失掉剑客的品格。品格是身为剑客的父亲传给他的,不容有失……
他有祖传剑法,本不该贪学秋霜剑法!
他的祖传剑法小有盛名,相当精妙,若坚持练习,定能发扬光大!
没有人知道他学习秋霜剑法的真正意图,他之所以三番五次找白玉笙试剑,并非想以秋霜剑法取代自己的祖传剑法,而是想通过对秋霜剑法的观察、研究,继而发现破绽,最终找出击败秋霜剑法的方法!
月光灯火,熠熠生辉。
一名败者,一个人影,独立屋脊,受那冷月照面、清风袭人。
蓑衣剑客黯然转身,想要离开这座离天元府百丈之远的房顶。离开房顶,意味着他不会再听天元阁使唤,意味着他不会再苦练那本错漏百出的剑谱,意味着他不会再找白玉笙反复地试剑……
白玉笙道:“等一等。”
蓑衣剑客一怔,抬起的脚最终落下,便再未迈出。但他并未转身,更未言语,只是风吹不动,如铜像一般面向月光,直挺挺站着。他在等,等白玉笙的下一句话,等白玉笙给出一个唤住他的合理解释。
若解释不合心意,他便不必转身。
他虽是败者,却有着剑客的傲骨,坚持原则,守住品格。他的品格与剑法一样三代单传,不容有失……
他之所以留下,只是出于对剑客的尊重。
白玉笙不见他转身,想好的话又缩回,稍作酝酿之后,方缓缓道:“天元阁给你的那本剑谱,应该是假的。”
蓑衣剑客道:“我知道。”
白玉笙道:“你打算如何处置那本剑谱?”
蓑衣剑客道:“与你无关。”
白玉笙道:“自剑谱取名秋霜剑谱时,便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倒是很想看看剑谱,看剑谱上那些与秋霜剑法只有几分形似的剑招。若运气足够好,或许能发现剑谱的伪造者。”
蓑衣剑客道:“我会还给天元阁,你若想看,找天元阁要。”
白玉笙道:“为何要还?”
蓑衣剑客道:“有借有还。”
白玉笙道:“不如你先借我,我只看一眼,再替你交还给天元阁。”
蓑衣剑客道:“我借我的,你借你的。”
白玉笙道:“难道你不想知道天元阁为何骗你?我若是你,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不能白白被别人当剑使。”
蓑衣剑客道:“那是我的事。”
白玉笙道:“本来要做别人的剑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着,更不想管。可你这柄剑时时想要我的命,纵是你不想知道天元阁为何骗你,我却是很好奇天元阁为何想要我的命。”
蓑衣剑客道:“我确曾想要你的命。”
白玉笙道:“喔?”
蓑衣剑客道:“可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
白玉笙道:“我只是侥幸。”
蓑衣剑客道:“你的运气确实不错,总有人护着你。”
白玉笙道:“谁?”
蓑衣剑客道:“你自己去问她。”
白玉笙道:“我倒是想问,可我不知道你指的是谁。”言语之间,他已抬头看夜色,继而估摸着时间,接着道:“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蓑衣剑客道:“没空。”
白玉笙道:“有借有还,就当我这些日子陪你试剑的回报。”
蓑衣剑客道:“何事?”
白玉笙道:“劫富。”
蓑衣剑客道:“劫富?”
白玉笙道:“不错。”
蓑衣剑客道:“为何要找我?”
白玉笙道:“时间紧迫,我找不到别人。你知道的,江湖上都盛传我是一个嗜杀成性的大魔头,没有人敢靠近我。”
蓑衣剑客道:“你不怕我出卖你?”
白玉笙道:“不怕。”
蓑衣剑客道:“为何?”
白玉笙道:“因为你是一名剑客,剑客信任剑客。江湖之上,早已是真假难辨,是非不分,若连剑客都不值得信任,那便是江湖的悲哀。”
蓑衣剑客道:“多谢。”
言语之间,蓑衣剑客始终背对着白玉笙,迎着月光,沐着晚风,显得孤独而决绝。他的话很少,咬字清晰,显然有着良好的文学修养,但他刻意压低声,使语气厚重、低沉,如一声声闷雷。
闷雷炸响,惊醒美人。
原本站在数丈之外的易筱君却已不知何时走近,由五丈到三丈,由三丈到一丈,缓缓靠近蓑衣剑客。她没有言语,脚步慎重,眼睛却直直盯着蓑衣剑客的背,待距离蓑衣剑客不足一丈,她突然唤蓑衣剑客的名字。
樊篱,避水剑樊不凡之子。
樊篱既是壁落、边界,更是一个人名。或许天底下有许多名唤樊篱的剑客,可在易筱君耳里,不论那声音如何伪装,她总能识破。只因凌霄山前,她曾与他一齐抵挡黑白无常,同生共死……
自七里镇一别,已许久未见。
她虽听得出声音,却不敢确定,只因蓑衣剑客手中长剑并非避水。她本该在长乐坊时便认出他,却因那些许不敢确定,未曾揭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