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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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心事

一连数日,不得自由。

整个极乐岛到处都是天元阁眼线,只要身在岛上,便极难获得真正的自由。真正的自由不必飞翔,亦绝非放任,但真正的自由至少不会被跟踪,更不会被纠缠。跟踪白玉笙的是天元阁眼线,纠缠白玉笙的是易筱君。

如影,随形。

客栈、码头、梦瑶台以及那座距离天元府百丈的房顶……

只要白玉笙现身的地方,便会有易筱君。与秦刚不同的是,易筱君并不佯装偶遇,亦不作丝毫修饰,直言受傅青山之托来看住他。但她不肯提傅青山之名,在提到傅青山时总是以“他”代指。

不知不觉间,傅青山已成为他俩共同的忌讳。

或许她只是不想提,或许她在考虑白玉笙的感受,或许她已知道傅青山与白玉笙之间的过往……总之,她不愿在白玉笙面前提傅青山之名。

她不愿做的事,没有人能强迫她做。

她不愿说的话,没有人能强迫她说。

但自那夜与傅青山闲坐赏月亭之后,她似乎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以前的她活泼自然,任性而为,不受拘束,如今的她虽口中说着“本女侠”,喝酒时依旧豪迈,却显然藏着心事。

心事不说,却都写在脸上。

白玉笙隐隐感觉她的心事与傅青山有关,与已经故去的傅青青有关,故而不敢多问,怕再次触动那份深藏心底的愧疚与悔。只是他虽不愿问,她却不想再隐藏,在那个喝下十多壶酒的夜晚,终于捅破那层窗户。

酒是苦的,他不喜欢喝酒。

她本与他一样,厌恶酒味,滴酒不沾。但自那日饕厨第一次饮酒后,她虽嘴上嚷着酒苦,却如不受控制般喝下许多酒。她说她想融入酒,融入江湖,故而她喝酒并非她喜欢喝,而是想使自己看起来像一名老江湖。

七年之前,他曾有过同样的想法。

但他不胜酒力,每每喝下一杯,便已醉得不省人事。后来他抱定退隐江湖的信念,是否像一名老江湖已无关紧要。抑或说真正的老江湖无须酒来衡量,并非所有爱喝酒的都是老江湖,并非所有老江湖都爱喝酒。

酒与老江湖,本没有他想的那样密切。

那晚他正打算夜探天元府,在那座距离天元府百丈的房顶,却被易筱君撞个正着。她背着一个包袱,如背着一个沉沉的心事。待她打开包袱,他才发现包袱里装着大小不一的十多壶酒。

没有酒器,只有美酒。

她自顾自喝着酒,没有喊他一起,只是让他一旁坐着。或许她自知纵是喊上千百遍,他都不会喝下一滴酒;或许她怕他喝醉之后,没有人听她的心事;或许她的心事与他有关,喝酒只为酝酿……

酝酿一个开始,酝酿一个结束。

酝酿本身是一个过程,过程需要一个结果。但结果并非尽如人意,有时需要取舍,有时需要遗忘,有时需要继续酝酿下一个过程,循环往复,直到结果满意为止。

易筱君道:“谜公子,你说江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江湖?”

白玉笙道:“江湖就是江湖。”

易筱君道:“你说的是一句废话。”

白玉笙道:“并非废话,江湖就是江湖,不是别的。不论江湖客来来去去,亦不论江湖事纷纷扰扰,江湖永远是江湖。江湖不是我们想象的江湖,而是江湖本身恒在的江湖。”

易筱君道:“恒在?”

白玉笙道:“江湖恒在,江湖客存在,存在于江湖。江湖客依赖江湖,江湖却不依赖江湖客。”

易筱君道:“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言语之间,满是凄然。她不再以“女侠”自居,而以“我”自称,只有丢掉女侠的帽,方可回归到她的本我。自踏入江湖,她一心想当一名劫富济贫的女侠,却未曾想会被卷入一场阴谋。

江湖,远非她想的那样简单。

她突然回忆起小时候的自己,回忆起离开姑苏前的自己。回忆如梦,如那洒满夜空的银白月光,圣洁而庄严。那时无忧无虑,不受拘束,只有踏入江湖,方可体会到身在江湖的无奈……

白玉笙道:“这句话用在任何人身上都合适。”

易筱君道:“包括你?”

白玉笙道:“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易筱君道:“来不及的。”

白玉笙道:“路在脚下,你若想走,没人能拦住。”

易筱君道:“他不让我走,极乐岛是他的,没有他的允许,你和我,臭和尚和臭道士,谁都走不掉。”

白玉笙道:“你不该听他的。”

易筱君道:“不听他的,难道听你的?”

白玉笙不答,却自看向百丈之外的天元府后院。他仿佛看到一位翩翩公子正端坐赏月亭,端坐赏月亭的公子不赏月,却在观察,观察百丈之外的房顶,观察房顶之上的他与易筱君。

公子如玉,莫过如是。

数日之前,他与蓑衣剑客决战,便曾看到那位端坐赏月亭的翩翩公子。那时的公子身旁坐着一位美人,那时坐在公子身旁的美人,如今却坐在他身旁,独自饮酒,独自感受江湖的苦。

易筱君道:“那****去天元府,是想求他放燕姐姐出来。”

白玉笙道:“多谢。”

易筱君道:“你不必谢我,只因他一口回绝。他说能救燕姐姐的只有你,只要你替天元阁做成一件事,天元阁便会放燕姐姐出来。”

白玉笙道:“何事?”

易筱君道:“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

白玉笙道:“最好永远不要知道。”

易筱君道:“他虽没说要你做何事,却跟我提起许多以前的事,有关于你的,有关于他的,还有关于燕姐姐的……听完你们的事,我感觉自己一直被师父欺骗,被谜一样的江湖传闻欺骗。”言语之间,她拿起最后一壶酒,待一饮而尽,方接着道:“我总算明白,为何有许多江湖客嗜酒如命,只因江湖是苦的,江湖客只有在酒里,方可品味到与江湖一样的苦。”

白玉笙道:“江湖本身就是一坛酒。”

易筱君道:“当然,江湖当然是酒。他很会喝酒,酒量惊人,那****有些醉,尤其在提到他的姐姐时,竟是眼里噙满泪。他说他姐姐温婉善良,待他极好,却是天底下最不幸的女人。”

白玉笙道:“她的确温婉、善良。”

易筱君道:“可惜,我真想见见她,她叫什么名字?”

白玉笙道:“他没跟你说?”

易筱君道:“没有,因为我没问。他说他姐姐曾是他的唯一,是他的全部;他说他姐姐爱上一个不该爱的男人,劝我不要重蹈他姐姐的覆辙;他说等夺剑大会结束之后,便亲自送我回姑苏……可我觉得他在骗我,骗我帮他做事,没有哪个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

白玉笙道:“你真不知道?”

易筱君道:“知道什么?”

白玉笙道:“最好永远不要知道。”

他不敢看易筱君,遂一直盯着天元府后院,那位端坐赏月亭的翩翩公子早已离去。他突然有些庆幸,庆幸傅青山尚未明言傅青青爱上的那个男人是他,更未让易筱君知道她的容貌与傅青青极其神似。

易筱君是易筱君,傅青青是傅青青。

若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联系在一起,本身便足够荒唐。他希望易筱君为自己活着,而不用成为谁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