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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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恢复

时间流逝,七月月末。

自那晚听完易筱君的心事起,白玉笙不再想方设法摆脱易筱君,只因他已深知不论自己如何摆脱,总有天元阁眼线盯上自己。既然傅青山及其背后的天元阁迫切想要知道他每时每刻的行踪,他索性主动暴露,以使天元阁松懈。

松懈,是每个人的潜在破绽。

譬如高手对决,天元阁是他的对手。他与天元阁互相观察,寻找彼此破绽。

所谓欲擒之,必先纵之,纵是手段,擒是意图。他明着纵的是易筱君,暗里纵的却是傅青山及其背后的天元阁。

与其被天元阁眼线盯着,倒不如被易筱君跟着。虽说易筱君跟着他是傅青山的授意,但他始终坚信易筱君是在敷衍傅青山,傅青山一定是抓住易筱君的软肋,迫使她不得不妥协。

他问过,她不说,他不再问。

但她已恢复到往日的她,活泼自然,率真任性,不受约束……

后来,她干脆替白玉笙打起掩护,用她自己的话说:“本女侠一贯路见不平,仗义行侠”。白玉笙听她以“女侠”自居,竟不再似先前那般不以为然,反倒颇觉欣慰,欣慰他认识的她已回来。

经江湖事,历江湖世。

一个踏入江湖之人想要不改踏入江湖前的模样,实非易事。他有过经验,不觉回想起七年前的自己。作为一名老江湖,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并鼓励后辈,使后辈得以不改初心,不忘自我。

她是他的后辈,他是她的前辈。

于他而言,他对她的关心完全出于前辈对后辈的义务,而绝非他对傅青青的愧疚!

自那晚敞开心扉之后,她便不再纠结于她的心事,恢复到她踏入江湖前的自己。傅青山授意她跟踪白玉笙,留意白玉笙的一切举动、想法,她佯装听命,暗里却在帮白玉笙留意天元阁的举动与阴谋。

白玉笙没有授意她做任何事,她只是在做她想做之事。

她想救出她的燕姐姐,她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女侠,她想没有遗憾地回到姑苏,自此再不踏入江湖半步……

是日天晴,漫天红霞。

红霞寓意新生,寓意血色,寓意一个已知的未知。已知的是必然,未知的是偶然,由生到死是必然,由生到死之路上的遭遇是偶然。

易筱君如往常一般,拎着美酒与烧鸡来到逍遥客栈。她刚想一脚踹开房门,却有清风吹过,房门不踹自开,白玉笙已是站立门前。她大摇大摆走进,打开美酒与烧鸡,自顾自吃喝起来。

壶酒过半,鸡剩半只。

她没有邀白玉笙同吃共饮,却是自顾自吃喝,如坐家中团圆桌……

每年中秋,家中长辈齐聚一堂,围桌团圆。她是易府的掌上明珠,家中长辈爱之有恐不及,更不会责备她半句,故而团圆桌上她最是不受约束。她当着白玉笙的面如此吃喝,显然是视白玉笙为自己人。

白玉笙眼瞧着她自进屋到饮酒,连连摇头,却自踱步到窗前,看早晨清冷的长街,看长街之上昼夜不休的商铺。待他看向一间间商铺时,商铺里的伙计们慌忙收回目光,或佯装揉眼,或伸着懒腰,或抬头看天……

易筱君道:“你怕我?”

白玉笙道:“为何要怕你。”

易筱君道:“既不怕我,为何要躲到窗前。”

白玉笙道:“你已变成十足酒鬼。”

易筱君道:“我只当你是在赞美我喽。”言语之间,她已自顾自斟酒,待一饮而尽,方接着道:“若让那臭和尚听到,必定更加钟意你,只因你称我为酒鬼,等于是盛赞他教徒有方。”

白玉笙道:“酒味如何?”

易筱君道:“味苦。”

白玉笙道:“既是苦酒,为何要喝。”

易筱君道:“我不知道。”

白玉笙道:“你知道什么?”

易筱君细细一想,似想不明白,胡乱道:“我只知道纵然酒是苦的,苦若莲心,我都要喝下一壶接着一壶的酒。或许我喝的不是酒,而是酒的苦;或许与江湖一样,喝酒只是苦中作乐。我离不开酒,正如我离不开江湖。”

白玉笙道:“会有那么一天。”

易筱君道:“哪一天?”

白玉笙道:“远离江湖,远离酒。”

易筱君道:“我不知道。”

白玉笙道:“早晨喝酒,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

易筱君不想听白玉笙的劝,恢复女侠本色,不再沉醉于美酒的苦,打趣道:“本女侠劫富济贫,甚是辛苦,故而急需烧鸡美酒补补身体。说到劫富济贫,本女侠倒有一事相请。”

白玉笙道:“相请?”

易筱君道:“自然是相请,绝非相求,没有你的帮忙本女侠照样能办成。”言语之间,她稍作停顿,待饮下一杯酒,方接着道:“本女侠只是看你处处碰壁,意志消沉,故而赐你一个转机。”

白玉笙道:“确定是转机而不是陷阱?”

易筱君道:“本女侠诚心待你,你却怀疑本女侠,当真是善恶不分,白瞎本女侠的一腔热情。”

白玉笙道:“我怀疑的不是你,而是天元阁。若天元阁故意下套,那事十有八九便会成为一个等着你我往下跳的陷阱。”

易筱君道:“你知道本女侠要请你做何事?”

白玉笙道:“略知。”

易筱君道:“说来听听。”

白玉笙道:“你是要我劫富。”

易筱君道:“算你有点小聪明,不枉本女侠耳提面命。”

白玉笙道:“你是要我劫天元阁。”

易筱君佯装盛怒,气得放下鸡腿,指着白玉笙道:“你……你倒是将本女侠的机智学个干净,当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白玉笙道:“不难猜。”

易筱君道:“喔?”

白玉笙道:“整个极乐岛都是天元阁的,劫哪家商铺都等同于劫天元阁。”

易筱君道:“你再猜猜看,本女侠想劫哪家商铺?”

白玉笙道:“不用猜。”

易筱君道:“本女侠看你是猜不着。”

白玉笙道:“你想劫的根本不是商铺,而是现成的金银。早就听闻极乐岛各大商铺皆会在月末将本月盈利上缴天元阁,而天元阁会连夜将盈利所得金银悉数运出极乐岛。你想劫的,便是那船金银。”

易筱君道:“你……你,好吧,算你狠!”

言语之间,她已将一壶酒饮尽,至于那只烧鸡,尚有半只。她佯装盛怒,将那半只烧鸡当作暗器,直直打向白玉笙。白玉笙瞧在眼里,不闪不避,却自撑伞,借撑伞之力将那横空飞来的烧鸡挡回。

烧鸡飞退,稳稳命中易筱君的嘴。

易筱君气得吐出烧鸡,拔剑而起,竟要以女侠的身份与白玉笙切磋一二。白玉笙却已收起伞,悄悄溜出房门。易筱君玲珑在手,紧追不舍,在客栈掌柜与伙计的眼皮子底下跑出客栈。

身在极乐岛,处处受着观察。

她之所以紧追不舍,正是要主动暴露,使天元阁眼线松懈。

跑出客栈的白玉笙,却是怔在街面,陷入难以平复的波澜之中。使他震惊的绝非一人一事,更非身后紧追不舍的易筱君,而是茶馆里的茶客、饭馆里的食客、酒肆里的酒客以及目力可及的所有人。偌大一群人如炸开的热锅,在本该安静的早晨沸腾起来。

长街之上,行人如织。

侧耳倾听,不论寻常百姓,抑或江湖草莽,竟是出奇一致,谈论着一件远远大过夺剑大会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