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楼碧瓦,雕栏玉砌。
沿街商铺林立,两侧建筑一一对称,高不过两层,宽不过五丈,皆装饰华丽,处处透着干净、整洁,可谓玉阶如镜,秋水无痕。商铺之全,涵盖酒肆、茶楼、客栈、食府、兑坊、赌坊、青楼、瓦舍,皆十二时辰经营,不打烊,不欺客,无官兵搜捕,无巨匪行盗,足可谓极乐逍遥。
极乐岛规矩: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规矩由天元阁制定,故而极乐岛规矩又可称为天元阁规矩。天元阁定下规矩,便由天元阁执行。
有护岛卫兵千余名,皆为女子,却步法奇绝,武艺高强。卫兵们白巾遮面,袖中藏着软金丝,遇有巨匪行盗、斗狠行凶者,皆以软金丝捆绑,视情节轻重发落。轻者撵出极乐岛,永生不得踏上极乐岛半步;轻重之间者搜罗其罪,交由淮南府衙处置;重者由侍女抬至明镜台,扔进十涧湖喂鱼……
身在江湖,没有哪个能将自己摘得干净。
或有行盗,或有杀人,或有逆言……天元阁消息网遍布天下,总能搜罗到足以定罪的证据,一旦移交府衙,便等同于定罪。另有传闻,十涧湖里有食肉恶鱼,一旦违反规矩者被五花大绑着扔进十涧湖,必死无疑。
有此两点,足够威慑。
极乐岛迎客之初,屡有不守规矩者,天元阁遂轻罪重罚,或移交淮南府衙,由秦中举依法定罪,杀一儆百;或五花大绑,扔进十涧湖。约摸半年之后,秦中举赚得破案神速、不负青天的贤名,极乐岛则路不拾遗,无人敢坏规矩。
身在岛上,天元阁规矩大过朝廷法度,护岛卫兵堪为守城将士。若一名朝廷追捕的凶犯逃至岛上,只要守天元阁规矩,便可自在逍遥,免受牢狱之苦;若不守天元阁规矩,纵是官绅贵胄,亦难逃天元阁惩治。
立规矩,成方圆。
极乐岛由一座荒岛,摇身变为繁华如梦、富贵温柔的乐土。
但乐土并非人人皆可亲近,需接受天元阁邀请,方可登岛,而一旦登岛,只要无甚过错,便可永久逗留,直到乏味为止。事实是如此人间极乐土,没有人会心生乏味,更多是钱财散尽后不得不离岛。
天元阁不收费,极乐岛上的商铺却收费。
那些登岛玩乐的贵客,皆满载着金银而来,离岛时则身无分文,念念不舍。
此时正有四十四名侍女抬着一十一顶饰玉镶金的花轿,穿梭于铺满金砖的七里长街上。金砖并非真金,乃由专供皇宫的江南名窑特别烧制,因其费用极高,一砖需一金之费,故名金砖。
一人一轿,十一顶花轿坐着十一人。
侍女们步履如飞,沿七里长街直行,路上遇着白巾遮面的巡街卫兵,只轻轻点头示意,便接着赶路。街上行人深知天元阁侍女不容小觑,如尊敬卫兵一般尊敬侍女,皆退至一旁,廓清道路,故而侍女们一路畅通,约摸一盏茶功夫,花轿便由长街转入一座深墙阔院。
花轿落地,落地无声。
十一顶花轿接连走出十名来客,被软金丝捆绑的秦刚则被侍女拖出花轿。侍女动作很轻,却恰到妙处,替他松绑,收回软金丝。不待秦刚破口大骂,侍女们便抬起花轿,一一退去。
重获自由后的秦刚,立即扯下口中抹布,破口大骂,骂天元阁卑鄙,骂最毒妇人心,骂冬芷阴险毒辣……只是任他如何辱骂,皆无人回应他,只因其余十名来客皆已被眼前所见震惊。
白玉笙抬眼望去,身前数丈有高楼,楼高二层,宽则十丈,不甚华丽,不着金玉,却如置身林中,古朴自然之气迎面扑来。高楼除夯土为基外,皆以木质,间或有藤萝绕墙,绿叶点窗,着实添几分生趣。
有潺潺水声,自楼旁传来。虽瞧它不见,却自水流婉转,如淌在山涧,涓涓细流,回荡在一众来客心间。
使一众来客震惊的倒不是楼,而是楼前矗立的两壁。
以门为对称,两侧各立一壁。壁为木质,长约三丈,高则一丈,左侧木壁上刻有各类走兽,诸如赤豹黄罴、獐狍狸鼬等,右侧木壁上则刻有各类鱼鸟,诸如鲈鲤鲌鳜、鹌鸠雉鸪等,着实栩栩如生。
真到可以乱真,真到可以成真。
若不细瞧,便会生出一种错觉,一种走兽随时都会袭来、游鱼随时都会游走、飞鸟随时都会飞离的错觉。
再看高楼,宛如森林,仿佛走兽、游鱼、飞鸟皆来自林中,与七里长街上的雕栏玉砌有着天壤之别。门上悬有一匾,匾上书“饕厨”二字,门前已有两排穿着天青色长衫的侍女恭迎,为首则站着一位庖厨模样的管事,正笑容满面地望着来客。
冬芷道:“请诸位随我入内。”
秦刚却是面有愠色,瞪着冬芷,质疑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们要去的是天元阁,而不是乡野山林。”
易筱君插道:“胖叔叔啊胖叔叔,你可真笨,这儿明摆着是饭馆。”
秦刚道:“你如何得知。”
易筱君道:“上古有神兽饕餮,极为贪食,后世便将贪食者戏称作饕餮,饕厨显然是这家饭馆的名字。我猜,天元阁一定是瞧我们昨夜辛苦,特意准备一桌饭菜来犒劳我们。”
酒和尚道:“丫头,你只说对一半。”
易筱君道:“哪一半?”
酒和尚道:“饕餮贪食不假,这间古怪的楼是饭馆也不假,却未必是给我们准备的一桌菜。传闻饕餮生性极为凶残,好吃人肉,可别饭菜没吃成,反倒成为掌勺大厨的口中餐。”
不羁真人道:“臭和尚,你的话真臭。”
酒和尚道:“臭道士,有多远滚多远,我可没求着你听。”
不羁真人道:“你的话虽臭,却难得句句在理,冥冥中透着一股芳香。你说得很对,天元阁弄一把破铜烂铁就让我们争得头破血流,可别破铜烂铁没争到,反倒成为饕餮的口中餐。”
一僧一道,打起趣来。
一众来客听罢,却皆瞪着饕厨门前庖厨模样的管事。那管事圆圆胖胖,嘴巴特别大,咧嘴笑时倒与一众来客各自心中的饕餮形象有几分相似。于是,一众来客皆看向冬芷,希望冬芷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谁都没有见过饕餮,没有见过饕餮的人想象饕餮,也就各不相同。但不羁真人的话无疑点醒众人:剑只有一柄,想要夺剑的江湖客却有成百上千,轻者头皮血流,重者命丧黄泉。
更令众人起疑的是:名剑无影,曾为天下第一剑客太白老怪的佩剑,天元阁如何会舍得将其拱手相让?天下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馅饼之后是陷阱。他们虽热衷于夺剑,却更加惜命,惜各自唯一的一条命。
他们皆在等,等一个答复。
他们想听到的答复无关饕餮,无关饕厨,而事关那柄绝迹江湖的名剑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