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笙仍处于震惊之中,燕公子却已恢复如初,抬眼环顾四周。事实上,在更夫倒下之前,他便看到那枚飞向更夫的铁钉,只是那时铁钉离更夫咽喉不过数寸,想要阻止,已是不及。
他闯荡江湖半载有余,见过暗器无数,听过暗器无数,却唯独不曾听闻有人以铁钉作暗器。这枚带刺的铁钉,钉帽上泛着幽光,似幽冥,如鬼差,直取更夫的咽喉。若铁钉的目标不是更夫而是他,他能否躲过?
四周无人,寂静无声。
铁钉竟似凭空而来,无迹可寻,无踪可觅。
燕公子将手中白银丢到更夫尸体上,自责道:“虽说你为财而死,但毕竟是我求问于你,你且安心上路,你的仇由我来报。”
白玉笙道:“你给他再多银钱,他都花不出去。”
燕公子道:“我既已答应他,一个问题一锭银子,便一定要做到。至于他能不能用,却是与我无关。”
白玉笙听后,不觉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位燕兄,他与燕兄相识不过二日,却像是旧识一般。可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燕兄很陌生,他不知道燕兄的来历,更不知道燕兄的抱负,他对燕兄一无所知……
蓦地,燕公子轻拍他的肩,问道:“你听,什么声音!”
白玉笙不再多想,凝神静听,道:“不错,是有声音,好像是……是脚步声,不是一两个人的脚步声,而是……是数十人的脚步声。”
话音未落,却自百步之外的巷口匆匆涌进数十人。
此数十人穿戴相同,步伐整齐,由远及近,由外及内,很快将草房包围。白玉笙抬眼望去,却是数十名捕快,皆着衙服,手握长刀,眼睛如猎鹰一般直直盯着自己。为首捕快衣着华丽,金刀镶玉,其身份足可显贵,高于众捕快一等。但见他金刀出鞘,直指草房,正义凛然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行凶。来人,给老子拿下这两名凶犯!”
白玉笙申辩道:“我们没有杀人,不是凶手……”
为首捕快打断他,怒道:“放屁,老子自任名捕以来,破案无数。每个凶犯都说自己无辜,你说你无辜,有何凭据?”
白玉笙道:“你说我们杀人,又有何凭据?”
为首捕快却自大笑起来,指着白玉笙,喝道:“臭小子,出来混之前先打听打听,老子抓人,何曾有过凭据?放眼整个七里镇,老子从来说一不二。老子就是活阎王,阎王叫你三更死,你绝活不过四更。”
身后所有捕快都跟着他笑,笑声震天。
他却朝身后瞪眼,怒道:“笑个屁,都给老子上,拿下他俩!”
随着一声令下,数十名捕快皆提刀而上,刀锋在夕阳下泛着奇异的光芒,光芒由远及近,由外及内,朝草房逼近。白玉笙突然想起那日盗匪袭村的画面,想起那片血染残阳。
残阳无限好,却是近黄昏。
那数十盗匪,与眼前的数十捕快,一样的提刀而上,一样的凶神恶煞,一样的夺命刀锋!
一念及此,他已握紧秋霜。剑名秋霜,秋霜切玉!
他在颤抖,秋霜跟着颤抖!
此前一直沉默不语的燕公子,却突然按住白玉笙的肩,附在他耳边柔声道:“别怕,有我在。”
白玉笙看向燕公子,燕公子也在看他。眼睛会说话,眼睛说的话只能用眼睛来听,他看到燕公子的眼神里竟有着说不出的柔情,柔情似水,周游全身,他不再害怕,亦不再打颤!
握紧秋霜的手,已然放松。
燕公子却是大步上前,敲着折扇,莞尔笑道:“我说贾捕头,您好歹是赫赫有名的淮南第一名捕,俗话说捉贼捉脏,您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杀人?您若这样屈打成招,我非但不服,反倒要怀疑您淮南第一名捕的头衔是怎么来的。”
原来,为首捕快不是别人,正是淮南第一名捕贾不平!
贾不平见燕公子认出自己,便大手一挥,捕快们自觉停下,并腾出一条路来,让身后的贾不平走到前面。贾不平理理官帽,又整整官服,得意道:“既然知道我是第一名捕,还不赶快束手就擒。如今人赃并获,容不得抵赖。”
燕公子眼睛骨碌碌一转,仍自镇定,暗讽道:“好个淮南第一名捕,敢情都是这样破案的,难怪破案如此神速,就连京城六扇门总捕铁无私都自叹不如!我看这第一名捕的头衔,实在徒有虚名,名不副实。你说人赃并获,赃在何处,人在何处,我怎么没看到。你想随便找个人顶包,本不关我的事,可你若想将此罪名往我身上扣,我却只好……”
贾不平威胁道:“只好怎样?我劝你们乖乖跟老子回去,便少吃些苦。老子破案无数,可从未失过手,经老子抓捕的嫌犯,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乖乖吃牢饭,要么提前见阎王。”
燕公子道:“好说好说,你若能抓到我,我自然跟你回去。只怕你没这个能耐,你说你抓捕嫌犯只有两种可能,我想过不多久,便会有第三种可能……”
话音未落,他已后退一步,拉上白玉笙,脚尖只轻轻一点,便当着贾不平与数十名捕快的面凌空飞起。
他凌空时,当真轻盈,就像一只小燕子!
岂止他像一只小燕子,连他手上的白玉笙都跟着像一直小燕子!
贾不平气得直跺脚,一声令下,便有数十柄刀朝燕公子扔去。燕公子却自淡然一笑,轻轻摇起折扇,霎时便有数十枚银针一齐飞出,不偏不倚,皆打在刀锋上,而那些泛着奇异光芒的刀锋,纷纷坠落,砍入草房。
他的暗器,已至如此高超境界!
残阳落幕,夜色降临。
七里镇南门墙上,有新贴告示,墨迹未干。告示上除“悬赏捉拿”几个大字,却画有两张人脸。或许是告示在张贴过程中碰着某物,或许是画师在作画时喝得酩酊大醉胡乱涂鸦,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但原因真实存在,只因画上人脸模糊,黑作一团。
过不多时,缓缓走来二人,混进围观人群,细细打量起告示上的字与画。围观人群似已见惯不怪,只瞄一眼告示后,便各自散去,各忙各的营生,只有极少数人会担忧:更夫死后,谁来打更?
人群散去,便只剩下他俩。
燕公子并不介意被全镇通缉,反而打趣道:“满镇贴着告示,悬赏捉拿我俩。拜你所赐,我又荣登通缉告示,只是与往日一样,此作画之人要么是个瞎子,要么是个聋子,否则便不会将我画的如此难看。”
说话间,他理理鬓,整整衣,竟是欣赏起自己美貌来。
白玉笙并不看他,却生出愧疚,自责道:“燕兄,实在对不住,我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凶犯没查到,自己反成疑犯,更连累燕兄你……”
燕公子轻拍他的肩,宽慰道:“别气馁,至少我们已经知道凶手还在镇上。若我所猜不错,杀更夫与杀禅师的应该是同一个人,他之所以杀更夫,是为灭口。更夫知道他的秘密,才会被杀。”
白玉笙道:“只是如今更夫一死,秘密便会永远封存。”
燕公子道:“不对。”
白玉笙道:“哪里不对?”
燕公子敲着折扇,解释道:“更夫之死,的确令人遗憾,但他临死前已撬开秘密的封盖。其一,凶手杀更夫灭口,足可证明凶手一直藏在小镇,并极有可能就在我们身边;其二,正因更夫知道秘密,所以更夫的话才尤为可信,更夫临死前曾说他撞到的鬼,其实是一个满身是血的和尚。”
白玉笙恍然道:“不错,是一个和尚。”可他却自疑惑起来,问道:“难道和尚就是禅师,更夫看到一具和尚的尸体,才会说撞到一只大头鬼?”
燕公子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
白玉笙道:“是什么?”
燕公子道:“更夫说的和尚未必是尸体,却极有可能是凶手。也即是说,杀害禅师的极有可能是个和尚,禅师武功高强,想杀他并不容易,或许只有同样身为和尚的凶手,才有可能趁禅师不备,将其杀害。”
白玉笙恍然道:“不错,你说得很对。”
燕公子道:“另有一点尤为可疑,凶手刚杀掉更夫,捕快立即围过来,仿佛事先商量好一般,绝非巧合。我猜凶手与贾不平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或许正是凶手让贾不平赶到更夫的草房。”
白玉笙惊道:“难道贾不平与凶手是一伙的?”
燕公子轻轻摇头,道:“我不确定。虽说这位淮南第一名捕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我却是第一次见他,他……他跟江湖传闻的有些不一样。”
白玉笙道:“不一样?”
燕公子道:“依江湖传闻,他是一个铁面无私、侠肝义胆的好汉,黑白两道都很愿意同他来往。如今一见,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而要想揭开他的真实面目,只有……”
白玉笙道:“只有什么?”
燕公子敲着折扇,轻描淡写道“夜探贾府。”
此时此刻,白玉笙完全没有主意。他仿佛置身迷雾,既看不清身前将走的路,亦记不得身后走过的路。他感觉燕公子是可信之人,因而不论燕公子让他去何处,他都会跟着去。只是,他突然想起一事,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他俩走时,张长生还在那条旧巷里!
那是一条破旧的巷,有一间破旧的草房,被数十名捕快层层包围!
夜探贾府前,他俩先去那条旧巷。旧巷夜静人稀,捕快散去,草房被封,屋顶被刀锋捅出一个个窟窿。白玉笙大声喊着张长生的绰号,可月黑风高之夜,竟是遥遥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