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军大营,赫赫威武。
铁无私曾任六扇门第一名捕,年少时熟读百家兵书,于治军之策颇有所悟。只是往日在汴京忙于破案与追捕要犯,而六扇门虽由皇帝敕命特设,奉旨查案,毕竟人少事多,难以施展他的治军之才。
七年前发配淮南,可谓一个难得转机。
当时的淮南厢军,将领与兵士沆瀣一气,荒废训练,各自沉迷酒色、赌博,搞得整个军营乌烟瘴气。指挥使孙尚真文臣出身,初至淮南,便有意整顿军务,只是他虽尽心尽力,却难改厢军面貌。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天地造物,总是一物降一物,不使一物独尊。兵能降住秀才,却降不住堂堂六扇门第一名捕。
作为曾经的名捕,铁无私一贯雷厉风行,眼不容沙。凭着与孙尚真的关系,他很快在军中确立威信,大展拳脚,将二十年来的治军想法付诸实践。最初,或有当地老兵不服他的管束,或有不堪训练之苦成为逃兵,或有仗着人多想要发动兵变……凡此种种,皆被他一一化解。
他有一柄剑,剑名追魂!
纵有不畏惧他的老兵,却都畏惧他手上的追魂!
七年下来,厢军人数之众,已然远超从前;厢军战力之强,更非昔日可比。时已夜深,约在寅时,军营中的守夜兵士却都直挺挺站着,如猎鹰一般观察着黑夜。确切说来,他们在提防一切潜在的危险。
守卫森严,无缝可钻。
寅时三刻,哨兵换岗,却有一只燕子,自军营旁的树梢轻轻飞下,飞向正中一处亮着灯火的营帐。她身体太过轻盈,无声无痕,如一缕清风,在换岗哨兵浑然未觉之际,已然落于帐前。
风过无痕,燕过无声。
燕非真燕,却是曾经的天下第一飞贼!
此番小燕子夜探军营,不为别的,却是为那牢房中的女囚而来。初至淮南,她已在思忖救人之法,只是终究未能想到一个万全之策。昨夜夜探钱府,铁无私无疑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官与贼相遇,冥冥中自有注定。
七年之前,她曾在七里镇外七里亭与铁无私相遇,那时的铁无私一心只想捉拿她,却最终被她说服,共同对付徐先生。如今七年过去,她想救牢房中的女囚,劫囚无疑是下策,替女囚翻案方为上策。
没有永远的仇敌,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铁无私曾任六扇门第一名捕,破获大案、小案无数,可谓替女囚翻案的不二人选。与七年前一样,她不会强迫铁无私做任何事,她所要做的,便是诱导铁无私心甘情愿走上为女囚翻案的道路。
确切说来,没有人能够强迫铁无私。
她不是铁无私的对手,何况此时身处军营,若被发现,必定受囚。她此行非为见铁无私,而是递一封信,一封只可书写不可言说的信。她将信塞入营帐,便轻轻一跃,飞离军营,融入那漫无边际的夜。
夜色撩人,如酒香醇。
第二日晨,东方烧起朝霞,朝霞如血,寓意着新生或败亡。
铁无私看到信后,着实吃惊不少,当下便跑出营帐,询问昨夜来人。所有守夜兵士竟出奇一致,声称并无任何人靠近他的营帐。他相信他的兵士,故而只剩下一种解释:那人轻功甚高,来去自如。
天下有此轻功者,屈指可数。
如今淮南城中正有一只燕子,燕子飞不留痕,来去无踪,单论轻功,江湖之上少有人能出其右……
铁无私正自揣测,被一名兵士打断,却是指挥使孙尚真命人传信与他。他接过信,道是:“钱府之事,兄已惹祸,切莫再管,多生事端。”寥寥数行,言简意赅,显然是命他不要再插手钱府之事。
孙尚真替钱府说情,令他想起钱无量的有恃无恐。
或许果真如钱无量所言,钱府与孙尚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利害关系。正想着,却闻一声轻咳,抬眼望去,传信兵士仍垂手而立,等着他的回复,仿佛只要他不回复,便会一直等下去。
铁无私无奈,只得道一声“领命”,将那传信兵士打发走。兵士走后,他却盯着手上的另一封信发呆。
迷本身不谜,说者故意将迷说成谜。
一封谜一样的信,使铁无私生出强烈好奇,想要去解开谜团。信上写着:“酉时怡红院相见,事关钱府,事关朝廷颜面。”同样寥寥数行,却在表达着与孙尚真截然相反的意图。
若说他初读此信时,尚拿不定主意,不知赴约与否,那么孙尚真的命令无疑使他加重好奇,从而生出非去不可的意愿。
他是铁无私,御赐的铁面无私。
没有人能够强迫他做他不愿做的事,同样地没有人能够强迫他放弃做他想做的事。孙尚真在此时发出一道看似规劝实则命令的指示,显然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若那秘密果真危害到朝廷的颜面与利益,他绝不会坐视不管。
孙尚真与皇帝,他会选择后者。
酉时将至,怡红院前。
铁无私穿着寻常服饰,抬脚迈进怡红院。夜晚的怡红院格外热闹,若美人如花,那怡红院便是花团锦簇;若男人如酒,那怡红院便是酒浓色浓。铁无私前脚刚进门,便被老鸨热情相迎,列为贵宾款待。
酒是美酒,人是佳人。
与一众嫖客不同,美酒佳人当前,铁无私却视若罔闻。
他在等,等传信之人,等那个谜团慢慢向自己靠近。他喜欢喝酒,却素来不近女色,更极少到怡红院这等淫乐场所。在汴京时,他曾去过汴京城内一十八家青楼,皆为破案,从未找过任何一个出卖色相的女人。
在他看来,女人可以轻易出卖色相,同样可以出卖他。
老鸨瞧在眼里,只当他瞧不上那些美人,遂连忙上前赔罪,换一批别的美人来。只是自始至终,铁无私都不曾看那些美人一眼。
他在等,等传信之人。
他不知道传信之人是谁,他所知道的唯有等,等那个谜团慢慢靠近。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若那人一直不出现,他可以一直等下去。
老鸨之所以对他另眼相看,是因为瞥到他身上的剑。
他虽衣着平凡,却配着名剑。
所谓名人配名器,常年与人打交道,老鸨早已练就非凡眼力。剑客的剑法是一绝,她识人辨物的本领亦是一绝。如今有许多江湖客涌入淮南城,她既已认定铁无私绝非一般江湖客,便轻易不敢得罪。
只是任老鸨说破嘴,铁无私皆摇头不语。
老鸨自觉无趣,便起身离开,去招待别的贵客。后来舞乐响起,怡红院头牌芙蓉翩然起舞,宛若惊鸿。众嫖客皆喝起彩来,铁无私不禁跟着望去,却在道一声“是她”后,欣赏起她的舞姿。
原来是她,清水芙蓉。
铁无私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认定她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