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舞罢,嫖客皆叹。
那日于钱府受辱,芙蓉本想与墨晟轩私奔,只是尚未出城,便遭老鸨捉回。她是怡红院头牌,最赚钱的摇钱树,老鸨岂会任她来去自由。可怜墨晟轩刚逃出钱府的毒打,又遭怡红院一顿拳打脚踢。
芙蓉为免墨晟轩再受牵连,只得妥协。
至于酒泼钱无量一事,若以钱无量往日的行事作风,必定会对芙蓉百般羞辱,以泄私愤。只是钱府被盗,损失惨重,他告到官府,请秦中举全城缉拿窃贼,秦中举不敢怠慢,命捕快抓紧破案。
秦中举表现出的是态度,而钱无量想要的是结果。
钱府库房什么都没有留下,故而捕快们无从下手,虽全力勘察,仍一无所获。本来倒是有一张画有燕子的画,依此画便可断定是小燕子所为,可画在被众人看到之前,便已被铁无私拿走。
铁无私拿走画,自有铁无私的道理,却是无意间救秦中举的命。
事实上秦中举早已上报朝廷,称小燕子夜劫秦府被捕,现正押在牢房候斩。若此时再冒出一个小燕子,当真会使他罪犯欺君,故而他只得编出一个飞贼,那是一个较小燕子更厉害的飞贼。
此飞贼只是一个代称,一个符号。
钱无量一听说窃贼是一个较小燕子更厉害的飞贼,气得暴跳如雷,不惜花重金收买淮南城中的江湖客,誓要用江湖手段追回窃银。至于钱府的数百名护院,但凡那日迫于铁无私昏倒在地的,皆被他赶出钱府。
他一心只在窃银上,自然无暇顾及芙蓉。
此时的芙蓉一曲舞罢,正独坐高台,于一众嫖客中搜寻。最终,她的目光落在铁无私身上,只浅浅一笑,便令在场所有嫖客群呼狂喊,整个怡红院为之沸腾。或许在他们看来,芙蓉的笑只对一个人,那便是他们自己。
能博芙蓉笑者,便可成为芙蓉的入幕之宾。
他们皆梦想成为芙蓉的入幕之宾,有的抛妻弃子,有的散尽家财,有的醉生梦死……如此种种,费尽千般,只为博芙蓉一笑。正在他们暗自窃喜时,却见芙蓉示意他们安静,顿时鸦雀无声,凝神静听。
他们知道芙蓉即将出题,答对者便可成为入幕之宾。
芙蓉道:“往日出题,皆以文试,想来列位已乏,今日小女子倒是想出一个新花样。”言语之间,她抬手指向铁无私,浅笑道:“若列位有剑法能胜过那位客官者,小女子愿与其把酒共饮,不负良宵。”
众嫖客顺着她的手势,看向铁无私时皆满含敌意,若眼神能杀人,只怕此时的铁无私已死上千回百回。自芙蓉出题招入幕之宾始,他们便每晚捧场,不敢怠慢。久而久之,他们已相互认识,而铁无私显然是今晚初来的生客,初来便有此等待遇,着实羡煞一众嫖客。
有嫖客挺着滚圆大肚,不甘道:“若无人能胜过他,又当如何?”
芙蓉道:“若无,则小女子便与他共度良宵。”
那嫖客显然不满意此回答,又道:“若甲胜过他,乙胜过他,丙亦胜过他,却当如何?”
芙蓉道:“胜出者只有一位。”
那嫖客道:“如姑娘所言,若甲胜过他,则余下之人便要与甲比剑;若乙胜过甲,余下之人便要与乙比剑,是否?”
芙蓉道:“不错,只不过……”
那嫖客道:“不过什么?”
芙蓉道:“只怕不用这样麻烦,小女子私以为在座所有人一起上,都绝非其对手,是以不存在甲、乙之争。”
此言一出,原本只是热议的怡红院便如炸开的热锅,纵老鸨出面安抚,亦无济于事。众嫖客皆目露凶光,盯着铁无私,显然对芙蓉志在必得,稍微会武的,已然盯上铁无私腰间的剑。
剑只是剑,藏锋隐芒。
铁无私着实未曾想到芙蓉会有此一着,更未想到一众嫖客竟痴迷芙蓉到此种境地。他依稀记得那晚钱府中的芙蓉,嘴角流血,脸上有深深指印,眼神中则透着不屈的倔强,与此时的芙蓉简直判若两人。
嫖客之中有江湖客,江湖客之中有剑客。
剑客拔剑出鞘,直指铁无私。剑客的剑虽指着铁无私,眼睛却紧紧盯着铁无私的剑。
众嫖客见状,纷纷腾出一片空地,为剑客呐喊助威。若在往日,他们有着竞争关系,故而可称仇敌。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有一位共同的仇敌,便是这位被芙蓉青睐有加的生客。
铁无私尚未拔剑,却冷眼瞧着芙蓉。
剑客道:“你不该轻视我,但凡轻视我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话音未落,剑客已一剑刺向铁无私。此剑既快且准,眨眼便至铁无私身前,只是铁无私眼里瞧着芙蓉,身体却是侧过一旁,躲开剑客的剑。剑客些微吃惊之余,长剑顺势横移,削向铁无私的颈。
铁无私不慌不忙,退到一旁。
众嫖客皆惊,已然不敢轻视铁无私。剑客的刺与削极快,若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位,只怕早已身首异处,成为剑下亡魂,而铁无私能够轻易避开,游刃有余,着实具备非凡本领。
更可怕的是,他的剑尚未出鞘。
看到此时,众嫖客已在心中为剑客捏一把汗。他们自然不会真的关心剑客的生死,剑客的生与死是剑客自己的事,与他们无关。他们真正关心的是:能否战胜铁无私,关系到今晚芙蓉入幕之宾的归属。
一朝花下死,做鬼亦风流。
剑客已不敢大意,如临大敌,他在蓄势,蓄手中长剑的势。原来方才两招,意在试探,非为杀招,只是尚未试出铁无私的深浅。他不敢再试,决意使出自己的成名绝技,希冀一击必中,扭转局面。
剑走如蛇,蛇舞幻变。
剑客的剑再次出击,如一条摇头摆尾的蛇,蛇有三头,分打铁无私上中下三路。众嫖客呆若木鸡,不禁为铁无私捏一把汗。他们自然不会真的关心铁无私的生死,铁无私的生与死是铁无私自己的事,与他们无关。他们真正关心的是:若剑客打败铁无私,谁来打败剑客?
入幕之宾只有一位,余下所有人皆会视其为仇敌。
正在众嫖客为铁无私担忧时,却见剑光一闪,剑客的剑瞬间断为两截。再看铁无私时,剑未出鞘,纹丝不动。
没有过程,只有结果。
一个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结果,更会令所有人好奇过程。
嫖客之中的江湖客却是看出其中端倪,铁无私的剑确曾出鞘,只是太快,快到一般人看不清,快到剑客虽能看清,却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剑客捡起断剑,神情落寞,走出怡红院。
外面的世界,与怡红院不同。
剑客难以融入怡红院,更难融入江湖。只因他的剑已断,剑客需要剑,江湖却不需要一名断剑的剑客。
于铁无私而言,却是融入江湖易,融入怡红院难。
剑客走后,众嫖客皆畏惧他的剑,不敢久留,更不敢同他相争,原本炸开的热锅瞬间冷却,恢复成最初的模样。连老鸨都笑脸相迎,直夸铁无私武功盖世、剑法卓绝,是为当世第一大英雄、大豪杰。
铁无私初至怡红院,便成为芙蓉的入幕之宾,当真羡煞一众嫖客。
他来此,不为嫖。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揭开的不是芙蓉的幕帘,而是信上的谜团。他既已认定芙蓉是他所等之人,便要把戏演足,配合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