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就在旁边的软塌上躺着,只是看着这刽子手在练功,直到刽子手将大刀和宣纸丢掉,几个猴子争先恐后的前去抢夺碎肉,刽子手骂道:“娘的,你们几个要成精?砍过人的刀切出来的肉,就不怕有煞气吗?”
说着,劈手捉过一只猴子,坐在杨锐床边,道:“你在看什么?”
杨锐道:“张之洞大人还有什么交代么?”
“张大人不会亲自见我这腌臜之人,过几日便有人来接你了。”
杨锐这才放下了心,因为和这个刽子手相处的几天,实在是难受的很,才问道:“敢问师傅你贵姓?”
“叫我王二就是了。”
杨锐眼睛明亮,仔细的辨认此人,想到几位挚友都死于此人的刀下,一阵又酸又热的东西在心口翻涌着,却问道:“敢问师傅怎么救得我?”
“我们出红差的,也是有功夫的。”王二一边说着,一边捏着猴子的脖子,好像是在仔细的辨认猴子的骨骼,猴子瑟瑟发抖,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他腿上。
“你刚看了,这便是刀功。宣纸上剁肉,这些死囚犯也都一样的。银子到了,血肉模糊而人不死。或者是脖子断掉而连皮,六个全尸。若是银子不到,或者是有仇家落井下石,一刀下去,破牛车走上三里地才能死绝。”
杨锐被这鬼气森森的话惊的浑身冰凉,道:“那我呢?”
“我只是斩断了你脖子上的皮,还有颏勒嗉(咽喉)的一半,看上去血肉模糊,实际上没有伤筋动骨。然后在乱葬岗子往回一收,便也就是了,当年祖师爷搭救方孝孺,也是用的这一手。”
杨锐的脸上一阵悲愤,道:“王师傅既然有这能力,因何不把其他五个人也救了!他们可都是当世人中龙凤啊!”
王三似乎觉得杨瑞的话很幼稚,道:“菜市口每年砍百八十人,有几个不是冤枉的?”他顿了顿,接着道:“你的脑袋是张大人五万两银子买下来的,其他的人并不相干的。”
“你!”杨锐一阵气血翻涌,但无奈伤还没好,便又昏过去了。
待到杨锐的伤都没有什么大碍了,起来洗脸照镜子,直到看见铜镜之中的面容,就像是大白天见到了鬼一般,不解的望着王二。
王二也不演示,只是淡淡的道:“没错,你的脸是我花的,”
“你为什么这么恶毒!”杨锐质问道。
杨锐官至内阁侍读的时候,已经三十九岁了,也是儒雅风范,正值壮年。可是现在脸上却是横七竖八的疤痕,往日相貌堂堂的官老爷不见了,到像是一个老乞丐。
“让我办这件事,就是这规矩,张大人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要是还拿着之前的面貌见人,你不但还要被凌迟,还有十几人为了你诛灭九族。”说罢,也不理杨锐,只是在桌子上拿下了一个包裹,交给了杨锐,道:“张大人派人给你送来的东西,收拾好赶紧走!”
杨锐取过来看的时候,却是一封张之洞的信,上面竟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他去关外,投奔卓索图盟喀喇沁札萨克郡王贡桑诺尔布。还附赠了些银子。
除了刽子手的家,杨锐便混迹在流民之中,一路北上。
在这一路上,闫瑞看到了很多,也想了很多,看见了民生疾苦,看见了承德知府木林哈将《定国是诏》随意丢弃,整个承德都没有人知道定国是诏这件事,杨锐才明白,不管在朝廷如何推进维新,人民大众愚昧无知,这变法就是无论如何不能推行的。
直到最后,杨锐的银子没有了,其中一大半是让承德东门的兵丁抢走了,说是交税凑齐庚子赔款。
在承德逗留了许久,却没有人肯带他北上,走车的车老板,望着杨锐的样子,都推辞了。直到遇见了文初一。
从这一日的上午,杨锐在王爷的书房之中,足足讲了三个时辰,福晋准备的宴席已经热了几次了。可是两人还是没有出来用餐的意思。
贡王眼中含泪,握住了杨锐的手,道:“先生!您受苦了!”
杨锐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情绪及其波动,道:“我,杨锐,今年才四十一岁啊!才四十一岁!青年怀抱大志,整饬乾坤,自强富国!还有我的老师张之洞,已经六十岁的人了,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为的不就是这四万万中国人吗!”
说罢,硕大的泪水在脸颊上划过,忽然站了起来,没有站稳,便一个跟头跌在了地上,指着墙上挂着的松鹿图,脸上一片潮红,嘶吼到:“孔圣人?哼!伪神而已,你愚弄了中华千载,凭什么受香火供奉?该死!”说罢,竟一把将墙上价值不菲的松鹿图扯下来,丢在地上践踏着。
贡王忙劝解,道:“来我喀喇沁,我自是求之不得,先生放心,你我子京城相识到现在,志同道合,就在卓索图盟,就在喀喇沁,你我创一番事业!”
足足过了四个时辰,天光已然黑了,王爷才亲自搀扶着杨锐走出了书房,来到了膳厅。福晋和旺达早就等候多时了,王爷和杨锐却不说一句话,只是自顾自的吃饭。
这一日,王爷太反常了,福晋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到了,可是却没有一丝头绪。
就这么默默吃东西,与礼数不好看,于是福晋便笑了笑,问贡王道:“王爷,今日先生住在哪里?我好去准备。”
贡王想了想,道:“后院承庆楼吧。把上好的房间准备出来,叫文初一和琪琪格去伺候着,”
福晋听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便是一怔。
承庆楼?这可是府里规格最高的地方,往往都是接待重要贵宾,理藩院主事,理藩院亲王的地方。看起来此人来路不小呢。
善坤就是这点比较得王爷欢心,只要是王爷决定的事情,便是支持的,于是便退下了,走出了膳亭的时候,善坤才哂笑着自言自语道:“我大小也是个格格,这老花子没给自己行礼也就算了,还要亲自给他准备客房,王爷啊!你真的是越来越神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