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洪波
自序
北京海淀区大有庄100号,又一个称呼是中共中央党校。
坐落在颐和园北宫门,她的水脉乃至山川走势都与这座世界名园息息相关。她的历史可以追溯很远,譬如革命圣地延安的窑洞,还有昔日延河畔一群活泼泼的青年学子,以及他们迎着朝阳唱出的青春的歌。
我和这座学校有缘。
1993年的初春,我成为中央党校进修部的一名学员。半年时光,终生难忘。乔石校长是在为我们这批学员颁发了毕业证书后离任的,所以我戏称自己是乔石校长“关山门的弟子”。当时的建制准确的称呼是“中共中央党校进修二班第20期”。由于正赶上小平同志巡视南方讲话发表,中央党校师生们思想活跃,光是对“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研讨就很下了一番工夫。当然我们这批学员更占便宜的是小平同志另一条具体指示:“学马列要精、要管用。”于是把对大部头《资本论》的通读限于十万字,顿时我有了一种轻松感。这种轻松感的具体成果是半年不到的时光,竟然写了99篇散文随笔,后来结集为《避斋走笔》,在中央党校出版社出版了。
从此念念不忘中央党校。
12年后,我的愿望再次得到满足。2005年几乎一年的时光,我再次踏人中央党校大门深造。这次由进修部变为培训部,有趣的是建制的序次:中共中央党校一年制中青年干部培训班(培训一班,第21期),由20期变为21期,时间跨度12年,一次冥冥中的巧合。
拿到入学通知时我惊喜莫名。通知上这样写道:“该班以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贯彻落实党的十六大和十六届三中、四中全会精神,在系统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问题’、‘毛泽东思想基本问题’、‘邓小平理论基本问题’、‘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和‘当代世界经济’、‘当代世界科技’、‘当代世界法制’、‘当代世界军事和我国国防’、‘当代世界思潮’、‘当代世界民族宗教’等课程的基础上,深入研究其前沿问题,进一步夯实理论功底,提高理论水平,加强领导能力训练,增强党性修养,扩展知识面。”这就是同学们简称的“三基本”和“七当代”,还有“五目标”。
刚开学时沉浸在兴奋里,来不及细品通知上的具体要求,但随着课程的深入,师生的互动与教学相长、学学相长,才发现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培训部课程设置上的那种实效性、针对性便显现出来,于是我再次认识到:今非昔比,要像当年那样边学习边写作几乎是不可能的。
既然不可能,我索性塌下心来,坚持做到每课必听、每课必记,然后自己反刍,记下一篇有意味的手记。我知道并不是每个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都有机会进入中央党校深造,尤其进入两次的可能性更小。我偏偏是这样的幸运者。在党校学员与作协会员的双重视角里,我开始记这本党校日记。从2005年2月28日入住,到2006年1月13日撤出,其中还包括三次大的离校教学与调研活动(课题组国内调研、延安党性锻炼、新加坡国际考察)。
我所住的18号楼是一座快乐温馨的宿舍楼;我所在的二支部是一个朝气蓬勃的集体;我所身处的一年制中青班又是来自中直、国直各部门的后备干部,在同学们身上我学到很多长处,用一位老师的话说:同学们都是执政党的精英,人生道路上的成功者。可是话虽这么说,通过大家的从政经验交流,每个人都是一本厚重的大书,都有过坎坷、经过风雨,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一步一步走进中央党校,个中艰辛,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我力图尽可能忠实地记录下一个党校学员的日常生活、学习状况,还有业余活动。我会惊喜地观察门前玉兰花的荣衰、栏杆上蔷薇花的生长,还很耐心地与喜鹊们对话,向掠雁湖(即12年前的人工湖)上游动的野鸭母子们致意,向雪松上穿行的大尾巴松鼠表达我的关怀……有幸走过中央党校的四季,我真的很幸运。生命中的四季,也显现在其中。
需要说明的是,上述文字是在五年前写就的,迄今为止,已是五年时光一晃而过。每逢与党校师友聚会,大家都不时关切地询问起这本小书的“行踪”,遂激起我重新整理昔日文稿的冲动。现在恰逢入学五周年的时刻,心底依然升腾起当年的快乐,还有入学时的欣喜。我从内心里感谢一年间中央党校老师们的倾心传授,他们的言行举止和渊博学识使我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充电”;感谢四个支部组成的班集体及所有同学。五年来我和许多人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人事更迭,五年间虽然大家都有不少的变动,可唯一不变的是醇厚如酒般的同学情谊。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本小书是中央党校的老师和同学们与我共同写就的,流逝的是岁月,沉淀的是鲜活的记忆。
作为五年前一个中青班的普通学员,现在把这本小书借助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平台呈现出来,历史意义已大于现实意义,或者说,我的记录近似于为当代生活提供某种实践标本。因为毕竟五年不是个短暂的时间,假若把时间坐标设在10年、20年甚至50年后呢,也许这本党校日记会显得更加有趣。是为序。
悠悠党校情——代跋
我又踏进了中央党校的大门。一如12年前一样,同样地兴奋、激动,同样地忐忑不安。
12年前(1993年)我上的是进修部二班,记得入校第一天乔石校长作报告,他谈到刚刚发生在天津的禹作敏事件,当时各媒体未见报道,但从乔石校长对禹作敏仗势伤人的愤怒态度中,我感受到这一事件的分量。乔石校长还讲到四川的农民问题,他痛心疾首,说再不解决好农民问题,搞不好要出李自成!
党校第一课,振聋发聩,让我感受到党校坦诚的校风。自此之后,我和同学们度过了紧张而又愉快的四个半月,那联欢会上的笑语,结业典礼上的欢歌,研讨会上的争论,体育比赛场上的胜负……直至依依惜别的泪眼婆娑,我们三号楼的同学们相约:两年后再相聚!
1995年的夏天,我们这一批学员果然如约而至,海南的、广东的、黑龙江的、上海的,天南地北的同学在组织员王雪玉老师的安排下,又住进了朝思暮想的三号楼,住进了各自的宿舍,在畅谈离愁别绪之际,大家还没忘了充一次电:请李忠杰老师讲一讲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那真是很奇特的一幕:一群早已毕业的学员,像一群洄游的鱼儿一样,聚集在中央党校,重新聆听一次党课,大家真诚而不做作,由衷而不勉强,度过了难忘的两天。
事后李忠杰老师说,像三号楼的学员这样自动返校,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真的,1993年上半年我的中央党校学习生涯,对未来几年中我的工作帮助极大,立场、观点、方法,潜移默化又润物无声,处理复杂问题时办法似乎也多了起来,学与不学大不一样。
12年前的3号楼,生活条件比较艰苦,一层楼一个电话,同学们轮流守候当电话传呼员;一层楼一个卫生间,谁要是不小心闹肚子可就狼狈了;开水房在遥远的人工湖畔,打开水成为每天重要的功课。记得广东的一位同学从改革开放第一线来,做得最开放的一件事是买了一台洗衣机放在卫生间,这台洗衣机成为全楼的宠物,真帮了大家不少忙!如今这位同学早已是广东省的一位资深副省长,见面我还逗他:就凭那台洗衣机,你早该当副省长!
离开党校的最后一个月,天已大热,突然每个房间配置一台电扇,一问,才知道从中直管理局调来一位副校长分管后勤,魄力大,办法多,先配电扇,马上要给各个房间装电话,总之,中央党校的办公、学习条件要大改善。
真是个好消息,可惜我们马上毕业,赶不上鸟枪换炮了,但我记住了这位送电扇的副校长的名字:刘胜玉。
刘副校长现任天津市委副书记,恰巧又分管文教,我不止一次在天津的各种文学活动中见到他,也不止一次地向尊敬的刘副校长表达我的感谢,我一味称他校长。那一个炎热的夏天,一台电扇,唤起人多美好的回忆!
12年后又上党校,由昔日的进修部改到培训部,半年班变为一年制。12年前我是班上的小兄弟,而今成为老大哥;12年前下班老师贾高健,如今以教务部主任的身份成为我的同学;12年前文史部的年轻教员,我的文友李书磊,如今成为下去挂职的培训部主任;12年前谈笑风生的杨春贵老师,已经从副校长的岗位上退休;12年前苏星副校长的博士生梁言顺,已成为研究室主任,并在何建明的报告文学《永远的红树林》中成为主人公而名满天下……
12年,短暂而又漫长的12年,人事沧桑,世事沧桑。12年前我进党校时,我的岳父、一位老红军战士拿出他珍藏多年的笔记本给我,上面记满了他在1962年上党校时的笔记,字迹遒劲有力,内容是“一分为二”还是“合二为一”的哲学笔记。岳父送笔记给我,送的也是当年党校老学员的一份情感。毕竟时代变迁,授课的内容大不一样,这笔记本至今我还珍藏。岳父早已去世,可他的女儿、我的妻子却没忘记中央党校,她讲起当年九岁时独自乘公共汽车来到中央党校看爸爸。在她的记忆里中央党校遥远又荒凉,被一片村子包围着,她转了几次车,最后来到大有庄,用粮票跟农民们换了一堆老玉米,背到爸爸宿舍,爸爸喊来不少同学共享,吃得香极了,都夸这小姑娘能干!年过半百的妻子谈起自己九岁时为党校学员所做的贡献,至今仍感到骄傲。
这就是两代人的党校情。
如今党校已大变化,这个大变化涵盖在改革开放的中国历史中,这是让人充满自豪的变化,也是让人感慨万千的变化,没有经历过的人,感受不到这种既日新月异又潜移默化的变化。这种变化如春风化雨般浸润到每个角落,是综合国力的增强,是执政能力的显示,是历史向未来的证明,又是现实社会的折射。
重入党校,充满自豪。
3号楼依旧,在落雪的日子里我去踏访,屋外的雪松已无比高大,雪未融化,有喜鹊快乐地吟唱,喜鹊是中央党校资格最老的住户。它们执着,它们纯真,它们年复一年地盘旋在校园里,在高高的杨树上生儿育女。1962年的校园中有它们的身影,1993年的校园中它们给我很多的灵感,如今是新世纪的2005年的春日,喜鹊们迎接我们,它们认不得我,我却认得它们。毕竟,在北京这样一座热闹喧嚣的大城市里,喜鹊是久违的朋友了。
有一年的时间与喜鹊为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