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被人呛得不知所措，陡然失灵了语言功能。
叶予凌低着头哑巴似的杵在那儿，像一个窘态百出的小丑。不用看，与此同时，莫语显出得意的眉眼。
“那你妈教过你要做个善良的好孩子吗？”
头顶热烈的阳光，一个身形落拓不羁的少年，双手插袋，站在那里。
车棚内和周围顿时人声躁动，仿佛突然间找到精神领袖似的吹响阵阵叫好的口哨，原来男生也可以为男生吹口哨。
他，是杜可风。
叶予凌抬头搜索那个保护她的陌生的声音，她发怔地看着他前额细碎的头发下那张冷冽俊美的脸，学校蓝黑色的制服居然被他穿得那么好看。
猝不及防的攻击，莫语气急败坏地娇嗔：“你是谁呀？”
“我？”杜可风嘴角上扬，抬手有力地指着叶予凌，“我是她亲爱的老公。”
叶予凌被闪电劈中似的，头脑一片轰响，嘴巴张得大大的，当场傻掉了。
有人以十级地震的方式庆祝开学，此时全校炸开锅似的不断有人赶来围观“事故现场”，纷纷掏出手机po到微博上。那个杜可风，十分配合地摆出各种造型，引得一群小女生尖叫连连，集体花痴的叫声盖过了清晨广播里的流行歌曲。
一定是昨晚睡觉的姿势不对，或者早上撞了邪，才会一大早被一个痞气的男生认亲。叶予凌要立刻逃离现场，滴溜溜转的两只大眼睛在拥挤不堪的人群中寻找救命稻草，无奈，平常交好的几个小伙伴都不在场，王风风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黑暗中，好像有一丝光明猛然划破黑幕——像找到救命稻草似的，叶予凌准备冲到薄奚蓝一的车上。然而那一丝“光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原地，一同不在的，还有莫语。
愈来愈强烈的酸涩肆意地侵略叶予凌全身。
难道我还没开始竞争就输了吗？没有妈妈的女孩就不配拥有爱吗？
不知道是怎样走到教室的。叶予凌缓过神来才知道自己被道德绑架了，像疟疾传播的速度，学校到处流传着丑女叶予凌的恋爱版本。
“杜可风是集团董事的独子，叶予凌是他的小保姆，觊觎钱财，叶予凌勾引杜可风，最终在一起。”
“杜可风是黑社会老大的独子，叶予凌是杜可风搭救的失足少女，叶予凌勾引杜可风，最终在一起。”
……
但，没有一个是关于7岁那年，夕阳下，奔跑在操场上小男孩和小女孩的版本。
第一节上课，穿上新装的班主任无比隆重地介绍了一番转校生杜可风，重点歌颂每年对学校图书馆给予捐赠的正是大名鼎鼎的杜家。半个小时的赞美陈述，大概《辞海》里所有溢美之词都派上了用场，就差直接说他永垂不朽了。
真善美，高富帅，所有优良基因全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班主任说完后带头鼓掌，那教室前半段的女生全都疯了。
优等生和差等生的界限从来泾渭分明，从来没有某一点共识，自然优等生眼里没有差等生，同一个班级，完全两个世界的人。黑板前，斜挎着书包的杜可风，仿佛一位联合国大使，此时消融了那道城墙的偏见。那些疯狂的女生疯狂地拍打桌子，反而后半段的差等生倒显得从容宏大。
其中，包括同一天内，连续两次被神一般的男子杜可风吓得快要面瘫的叶予凌。
“杜同学，第一排唯一的那个座位就是你的位置。”
班主任伸出一派欢迎光临的手，指着桌椅。赫然，一张空荡荡的桌椅王者风范地引领在讲台正对面，和第二排桌椅之间，很夸张地留出半米空白。如果用手在空中横竖方向连接教室内所有的课桌，那正好是一个“由”字形状，牵头的正是杜可风。
叶予凌也好奇地伸着脖子向前看这般皇家待遇的桌椅，然后得出一个重大的结论——那位置考试完全不能作弊嘛！
杜可风酷酷地向不停鼓掌的班主任和班上同学挥了挥手，他把书包扔在桌上，然后抬起，掂了掂重量，于是毫不费力地扛在肩上。显然，他拒绝了班主任特殊的安排，朝着教室后面，一步一步地逼近叶予凌，最后“啪”，课桌落在莫语的旁边。
教室里的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此刻眼前的事情。
莫语更是惊得说不出话了，平时巧舌如簧的小嘴，此时只有惊讶的形状。
“莫语班长。”
杜可风指着前面。
“那个位置你最适合，请吧。”
班主任没有说话，失去撑腰，莫语矜持地强装镇定，咬牙搬走自己的课桌，脸上却始终挂着淑女的笑容。
“谢谢你让给我，我非常喜欢，欢迎你，新同学。”
杜可风坐下，做的第一件事，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两个字“老婆”。
接着，全年级就听见高二（三）班班主任女高音般的声音。
“叶予凌，下课后，到办公室一趟！”
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的话，那么杜可风已经被叶予凌秒杀亿兆次了。叶予凌一边在心里咒骂杜可风是个不明物种，一边又在心里默默祈祷，薄奚蓝一不要误会才好，可是凭什么祈祷他别误会呢？
想到他，叶予凌的心就忽然疼了。
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会塞牙缝。
以老师的标准，最容易记住的是成绩好的学生和十分调皮的差等生。偏偏像叶予凌这种成绩不好又不顽劣捣蛋的学生，老师很容易没印象。
如果不是莫语向老师打小报告，叶予凌的名字不会这样响彻在整个年级，更不会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
4
就在刚才。
薄奚蓝一看着远处车棚内，正低着头快要哭的叶予凌。
在他眼里，她是离假期补课的最后十天，突然闯入他的脑子里的。她是那个每天下午第二节课，从他窗前经过的女生。她有时开朗大笑，有时沉默不语。她及肩的中长发的发梢向内弯曲，跟随她回身时飞扬起来，又重新落在肩膀上。他想，那个女生肯定不知道这样的画面有多美。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也并没有打算贸然上前问她。他知道的，她是他隔壁班的一位普通的女生。只要能看见这个女生开心的样子，他那天的心情会莫名的温暖。直到补习课结束那天，冷饮店外，莫语叫住她：叶予凌。
薄奚蓝一准备下车，走向人群的中间，拉走叶予凌，没想到被跟上来的莫语拉着一起去吃早餐。
“蓝一，你不要逃避我了好吗？”
莫语难过的神情。
也许，在喜欢的人面前，所有人都会展现出最脆弱的那一面。
“你认识叶予凌不过才十天而已，而我呢？”莫语自顾自地说着，“我鼓足好大勇气才表白的，我喜欢你一年了。”
“莫语，你是好女孩，不要再喜欢我了，听话。”
薄奚蓝一永远那样儒雅的口吻，即使是伤人的话，他说出来的也只有柔软的味道。
“也许我不一定适合你，但一定也不是叶予凌，她和那个小流氓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莫语愤恨地转头看着被人群包围住的叶予凌和杜可风。
“莫语，不要随意毁谤他人的清白好吗？吃完早饭，你回教室去吧。”
“如果你不答应和我每天早上一起吃早餐，我就给老师说叶予凌是个早熟的坏女孩。”
事实上，莫语已经那样做了。
叶予凌惴惴不安地站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班主任还没来，在班主任没到之前，中间有一大段空档的时间给自己胆战心惊，还有让人驻足免费参观。整个上午，路过办公室的同学都在议论新学期第一个被罚站的叶予凌。
班主任严肃地看着叶予凌，并叫她的家长到学校一趟，老师不会明白，所有的问题在叶予凌看来都不是棘手的问题。唯独，在请家长上。
每次考试需要家长签字，都是叶予凌和王风风找别的同学代签。因为学习不好，班主任居然从来没发现每次签字的笔迹都不一样。
叶予凌不假思索地拒绝班主任请家长的要求，得到的当然是从上午罚站到下午放学的代价。
朝气的太阳此时已落到地平线下，叶予凌检查完教室的门窗，背起书包朝学校大门走去，今天过得真是意义非凡啊，叶予凌在日记里嘲笑自己。做完了大扫除，叶予凌最后一个离开学校。
回家的路上暮色渐沉，浸染四周。
疲惫的叶予凌攥着钥匙，在小区外，远远地看见自家灯火明亮。只是，心里却是一成不变的灰色的冷漠。
“小凌回来了吗？”
“哎呀，爷爷您又吓我一跳。”